春光最易逝,草树最先知,便百般红紫斗芳菲了。花开如何?最敏感的莫过于诗人了。而花开如此,怎一个“开”字了得?
有人用了“拆”字。用得最大胆最奔放的是柳永。他说:“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能不能听见“啪”的一声?能不能看见桐花绽开的模样?桐花可以“拆”,杏花也可以:“今日春气暖,东风杏花拆”;榴花也可以“拆”:“榴花最晚今又拆,红绿点缀如裙腰”。
“破”字也好,无端令人眼前浮现圆形抹一尖嘴的花苞,花瓣“噗”的一声绽开,花蕊颤栗。能“破”的花应是中型花朵,如杏:“杏子梢头香蕾破”;如梅:“梅花破萼犹含须”;如梨:“来时未见梨花破,别后方惊燕子飞”;如桃:“小桃初破两三花”。兰草花能不能破?可以确定的是,无论什么花开,都能一破寂寥。
也有径直用“开”的,那得有极大的自信。王维说:“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出语朴素,一任自然,返璞归真,有大宁静和大自在。杜甫说:“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境界上已经差了一截,而“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的“开”,则开出了沉郁悲凉。杜甫一直是个让人心疼的诗人。
花的姿态如何?“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带雨的不仅仅是梨花,还有芍药,而除了“卧”,还有什么更适合蔷薇呢?比蔷薇卧得更慵懒更妩媚的,当是海棠了,只因春浓似酒,“醉得海棠无力”。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斜带一路烟,桃花之美在庭院,在一树树堆云如烟。春城无处不飞花,飞得最美的除了柳絮因风癫狂起,便是杨花了,落到东坡的眼前,春色三分,杨花成泪。
花色如何?桃花香,李花香,浅白深红。“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把黄金和嫩搭一起的,也只有李太白了,可你就觉得那是真嫩,嫩黄。“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一个“入”,一个“归”,炼字如此,既工稳又自然且奇巧,也只有杜甫了。诗词中,桃花比不过杏花,杏花比不过梨花。梨花就胜在于那一身素白吧。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审美,淡雅,蕴藉,桃杏还是太艳了。
花香如何?李白说梨花香,我没有同感。外公看梨园时,我常伴他春夜。千树万树梨花开中,我似乎并未闻到白雪香。宋人刘彤说:“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唐人陈陶说:“云溪古流水,春晚桃花香”。桃花、杏花的香我居然都未闻到。南朝柳恽咏蔷薇,说它“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蔷薇香我素来不太喜欢,过于浓了,最好闻的当是水仙、兰草花和暗香浮动的梅吧?它们的好在于“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那种邂逅,令人心动。辛稼轩说的“稻花香”,闻到却在我离开乡村之后的一次夜行,坐在蛙声一片里,稻花香潮水一般黯黯涌来。
写到此处,窗外雨潺潺了。无需卷帘人,无需说“知否”,也知道定是绿肥红瘦,春天正在茁壮成长。遗憾的是,明朝醒来,再无宋时的小巷,也再无卖杏花的吆喝了。
□董改正(安徽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