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终于踏上了这片与银川海拔落差一千余米的热土——滨州。

在小街湾，先于黄河与一株马唐相遇，清晨的马唐汗津津地立在河堤上，伸手触摸它的茎叶时，它身上的每一滴露水都是清冽的，晶莹剔透的。侧耳聆听到河水奔流的声音，河堤内水声浩大，大河在奔走，在喘息，伴着呼呼风声，给人以听觉的冲击和心灵的撞击。高亢雄浑之声，指引着我走向河岸，扶拦再观湍急的河水，瞬间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河的哺乳图，浑黄的河水就是奔涌的乳汁，马唐在黄河的臂弯里吃奶吃得大汗淋漓，酣然畅快。此刻，一株株马唐湿漉漉地立在众草中，周身挂满着钻石般的露珠。感觉是与一位故友不期而遇，禁不住蹲下身去，轻触它的花枝，抚摸它的叶片，摇落的露珠倏然隐入草丛不见了。马唐生来本就俊俏，而在清晨，与滨州的一株马唐相遇，心里顿生出诸多美好来。它匍匐在地，却高举着枝叶仰望，高处是树冠若盖的柳树，枝叶间透着斑驳的光。枝叶外是湛蓝的天空，是秋日的骄阳，阳光透过叶隙，将光斑打在马唐上，它便越发地娇美了，周身散发出仙气来。它楚楚动人的模样，不禁让我想起“甘露”这个词。我相信马唐也像诸多植物一样，在清晨挂满枝叶的露珠，兴许也是它在夜里吮吸的黄河水，被它吐出来，挂在了枝叶上，每一滴露珠都饱含着糖。

马唐的果穗大都分4~12枝，生长在不同的地方就显现出了不同的模样。在滨州，马唐的果穗分枝以5枝居多，分别指向天、地、人、情、水。天给了沾化冬枣红彤彤的向阳面，地赋予了草木春夏时节绿油油的本色，又给予了它们在秋天的色彩斑斓，黄河水千百年来奔流不息，它既是水脉，又是文脉，更是血脉；滨州的人们热情好客，情深义重，也不乏具有神性且心地善良的孩子。

千万别看轻马唐，即便是有的茎秆匍匐在地了，但它的头始终向着太阳，它生命力极其顽强，茎秆沾土便生根发芽，因根繁而叶茂，它的身上有一股向死而生的精神，于马唐而言，它能让我们看到这种精神就已经弥足珍贵了，物质上的给予，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固守河堤的马唐和柳树，日日夜夜监视着河水的走向，它们替飞鸟、走兽和人们守着大河。每一只在小街湾的柳树上栖息过的鸟儿，都从马唐的枝头上获得过食物，每一个在小街湾生活过的人，都从马唐和柳树的勃勃生机中，获取了生活的动力。而马唐匍匐于地的茎叶，柳树低垂的枝条，都从大地上汲取了黄河水，因而获得了立世的力量。

柳树下，一个五六岁的本土小姑娘，她此刻也像我一样趴在河堤的栏杆上，我的目光或随着湍急的河水随波逐流，或盯着河堤上的年份水位线标志牌陷入深沉的思考，她突然用浓厚的地方方言喃喃地说，2020年的黄河最可怜。她的声音很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专门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的。她的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一脸羞涩地躲进奶奶的怀里，久久不愿抬头。我愣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再探身去看，堤坝的护坡上依次标识着：“2021年10月水位”“1958年7月水位”“2020年8月水位”。2020年8月水位牌在河堤最下面，掩映于一簇茂盛的马唐下。不由心里一热，小姑娘的童真，着实让我震撼，像电流瞬息间划过了心尖。此情此景，我觉得任何一种阐释和解读，都是苍白无力的，根本无法精准指向那个具有神性又心地善良的孩子的本意。

我独自坐在河岸上，迎着夜风，看月色在水中涟漪，感觉月亮一定是在夜里的某个时辰，悄悄溜进河水中洗了脸，不然它的脸上怎么会有河水的光芒？月悬夜空时，每一滴河水，每一株马唐和每一寸土地都沾满了月辉。我选择在清晨离开中海，趁旭日正倒影在水面上，趁花穗和草叶上的露珠还没有消散，趁香气还凝结在氤氲的水汽里，趁人们刚从香甜的梦中醒来，我只抽身将黄河和马唐馈赠给我的美好印象带走。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