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懵懂地读懂关于父亲的语言，是在爷爷的葬礼上。爷爷养育了六个儿女，他苦了一辈子，没上过学，一直与土地打交道。终了，他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给他的后代，这两个字是“团结”。

我没想到，这两个我教给爷爷的字，最后成了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语言。这两个字写在一张报纸上，当我父亲、姑母和伯伯看到之后一个个都说不出话。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我们再也听不到爷爷任何的声响，哪怕是一句轻微的咳嗽。但默不作声的二字却似一股气一般传递在这个家族每个人的血液里，这是一位父亲留下的语言，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再来说说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位老实且沉默寡言的人。用我姑母的话说，这样性格的人往往是要吃亏的。我从没有和父亲谈过心，或长时间交流过。我总觉得，父亲对我来说是有些陌生的。

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去钱塘江观潮，我兴奋得前一天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我们到了钱塘江前，我看到很多小朋友都被父亲高高地举在肩膀上，这样他们就能一览无遗地观看壮观的潮水了。可只有我的父亲只是板着一张脸定定地站在那儿，他告诉我：“你自己找找看，附近有哪个地方最安全、最适合观潮。”那天，我原本兴奋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我第一次觉得父亲不似书本中所说的那样高大伟岸，如山一般。

我上大学那会儿，家乡还没有通高铁，每次返校都要拖上一个很大很重的行李箱坐大巴车、坐公交。每次，我都很羡慕同学有父亲接送，帮着把行李箱搬到宿舍。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得知高中那会儿，家里因一些变故欠了一些外债。父亲从那时候开始，便一人做三份工，哪怕是极少的工钱，他也不敢拖沓一天。而这期间，他从未与我提起一字关于还债的困难。而且即便如此，我大学时候的生活费和学费，父亲也从来没有拖欠过一回。

有一年过节，我为父亲买了一件速干短袖，拿回去让他试试。这才发现，他的肩上有一道伤疤，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淡淡地说：“都十多年了，我们去看潮那年，运气不好，出发前一天被机器划伤了。那时，不想让你失望，就忍着痛带你去看潮了。”

我在一旁默不作声，思绪低沉。我的父亲他是一个老实且沉默寡言的人，总是言简意赅，不与我过多交流，可他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头上一根根白发，还有那肩上的伤疤和压在心底的责任与担当，却都化成了一字一句，成了一位父亲深沉的语言，久久地刻在我的心上。

□倪梦洁 （浙江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