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少有人去后山了,通往后山的路,被杂草覆盖着。山脚的开阔处,几棵臭椿树突兀地生长在那里,春绿秋红,自顾生长,亭亭如盖。我还是忍不住想拨开覆盖路径的杂草,在离它们最近的地方看一眼高处的树冠,再触摸一下粗粝的树皮,或者试着再攀爬一次大树,好久都没有再嗅到过椿树那曾令人生厌的臭味了,还真有些想念。
后山辽远,目睹眼前的景象时,后山是每一棵高凸的臭椿树的雄浑的背景,背景模糊,臭椿树遒劲挺拔,凸显出生命的威严和坚韧,不由得被它们勃勃的生机感动了,同时也被专门为几棵对他们无用的老椿树留下一片土地的乡亲们深深打动。
秋风从臭椿树上摘下一枚叶子,它把这个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送给我,风没有手,它无法举起叶片擎在我面前,也不能将叶子悄然落在离我太远的地方。是的,一片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一侧脸,便嗅到了臭椿树那浓郁而亲切的味道。
拿在手里端详,羽叶泛黄,似有黄金从叶肉中浸出,在阳光下泛着闪闪亮光,叶柄底端是精致的马蹄形,似缩微版的马蹄,握在手中,湿漉漉的,带着生命的温湿,叶柄是长长的马腿,马却不知所踪。
举目望去,不远处,掩映于草丛的一只母羊带领着三只羔羊正在埋头吃草,一只小羊失去了啃草的耐心,它蹦蹦跳跳地冲向母羊,双膝跪在草地里,用它小小的头颅一下一下冲撞着母羊的乳房,小小的尾巴就获得了颤抖的欢愉,一股风涌起,又在后山窝回来,先是冲撞了臭椿树,又冲撞了我,撒着欢儿跑远了,椿树的叶子哗啦啦落下来,铺在草地上,母羊警觉地抬起头,目视远方,嘴里不住地咀嚼着草料。风停了,母羊咀嚼草料的抖动,把一树繁密的叶子全都摇落了。
臭椿的叶子易落,叶子凋落后,在枝干上留下一串串密集的“马蹄印”,凝视一棵落叶后的椿树,密集的印痕,似有千军万马驰骋而过,尘土散尽,只留下一片气势恢宏的疆场;又似一只只满含深情的眼睛,兀自做着一场盛大的告别,每一次告别,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新生。
臭椿的木质疏松,这与它的生长速度有关,正因为它的生长速度快,使它根本无暇生出旁枝,树干也算挺拔,也能成材。臭椿一定是心里太苦,把释放苦味的通道置于叶腋里,若叶子不受伤,它就把苦装在树干中,风刮不走,雨淋不了,太阳也晒不掉。你不逗它,它不会招引你,你若是招惹了它,它就用挥之不去的气味困扰住你。
椿树的叶柄修长,依然是一副我在童年时见到的样子,那时的椿树还很幼小,秋日里落下的椿树叶,复叶与叶柄脱离,一枝长长的叶柄,被攥在我的手里。我在铺满椿树叶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看着纷纷飘落的树叶时,似有三五个小人儿凑在一起,小小的手里攥着大大的一把叶柄,迫不及待地用他的叶柄套住另外一个孩子手中的叶柄,然后使劲拉,比试谁拿的叶柄最具柔韧性,到最后,谁手里的叶柄过关斩将而不折,谁就能从一群孩子的眼睛里享受最大羡慕,他手中的叶柄就被所有的孩子认定为最好的叶柄,身经百战而未折者,是孩子们眼中的王者,事实上,哪有真的王者呢,都是同一棵树上落下的叶子,基本都差不多,况且要成为王者,就得以一敌百,椿树的叶柄只是一种道具,玩的是一种气氛,娱乐自己的同时也娱乐了大家。
臭椿的翅果也在秋日里凋落,每一枚翅果都是椿树警觉的眼睛,它们不是普通的,毫无生气的眼睛,而是一枚枚眼尾上翘的丹凤眼。翅果的形状,恰到好处地呈现着臭椿树存世的格局。留置于树枝上的翅果在俯视,落在地上的翅果在仰望,这是它们在秋日里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深情的一次对望。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