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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玉米树

2023年09月11日  刘汉斌

春天,是田野里荒芜枯死的草叶中,零零星星透出来的新芽;所有的新芽是土地私藏的种子在春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它说,好好长呀,秋天要结果。

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身上热烘烘的,我顺手扯过被子把身子裹住,我还想再躺一会儿。躺下却睡不着,一边在手机上刷天气预报,一边在心里盘算:冬麦已经返青,春小麦、豌豆、胡麻都已经播种上了,墒情好的地块,春麦齐苗了,种玉米的土地也都耙磨好了,只等播种。我去年把玉米播早了,刚露尖赶上轻霜冻,叶子被冻干了,缓苗的时间够我再把玉米重种一遍。

闲暇的那几日,我都会像这个清晨一样,早早醒来,躺在床上,把近一段时间的所有事情像放电影一样放一遍,遇到重点时,暂停一下,农耕这些事,全都装在我的脑袋里,却不能只放在脑袋里,得像农村人打平伙一样,把大大小小的事挼碎掺匀,疙疙瘩瘩的事,总不会有好的结果。农事忙碌,繁琐,不能一头扎进这些事情而放弃了思考,闲暇时,躺在清晨的阳光里思考、总结,是大事情。

我的上衣衣兜原本并不大,分布在左右衣襟上刚刚好。为了种玉米,母亲特意在我的衣襟上缝制了两只特大的兜。兜里不装东西的时候,就是遮住了衣襟本来面目的两片大补丁。当我提着铲子躬身点播玉米种子的时候,左边的兜里装着玉米面饼,右边的兜里盛满玉米种子,两个兜就悬吊在我的腹下,像奶山羊胀满的两只奶。

玉米面饼金黄,香甜可口,我舍不得放在田头,春天的爬虫哪里见过如此美味的食物,酥软香甜的玉米面饼极具诱惑力,它们嗅到香味会纷纷赶来,趴在玉米面饼上,驱也驱不散。事实上,爬虫们就算再饥饿,也是吃不了多少,只是它们土腿泥爪的,在玉面饼上爬来爬去,再时不时咬上几口,它们尽兴了,我就得饿肚子。将玉米面饼放置在田头,就是诱爬虫们的饵,只有装进自己的口袋才是我的口粮。依我多年种植玉米的经验,玉米种子放在田头也极不方便,抓一把走不了多远手里就没有种子了,手提着玉米种子也多有不便,不如在兜里多装点种子,省了来回折腾取种子的时间。

刚开始种植玉米的那几年,点播都是一穴双粒。我对那时候的玉米种子没有信心,若是一穴只播种一粒玉米种子,保不准哪一穴因缺苗而使土地空下,为了让土地全苗,只有播种了双粒种子心里才踏实。一穴双粒的播法,保全了苗,却给自己惹下了一堆的麻烦。往往一穴两颗玉米种子都长出了苗,挤着没法长,我还得花功费时地间去弱苗和病苗,留下壮苗。间苗时动了留下的玉米根上的土,留下的玉米苗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扎根稳苗,无暇生长,白白浪费了春天大好的时光。

玉米种子的单粒播种,源自育种者的自信,让玉米种植从此简单起来,既释放了玉米的种性,也解放了我们在春天忙碌的双手。新式玉米点播机均等株行距播进土壤的玉米种子,在出苗以后就列队站在一条线上。横看成行,竖看成排,斜看成线,正看成片,怎么看都好看。教科书上关于线段公理的定义是:“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株距和行距是每一株玉米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太近了或者太远了,都对它们的一生无益。新生的玉米苗欣欣向荣,它们是那么绿,被田埂上的冰草围着,也被冰草从田埂上将我的和别人的玉米地区分开来。

玉米在幼苗时,精力旺盛,被牛一蹄子踩倒在蹄窝子里,不用怕,它死不了,茎叶疗伤时,正好留给它扎根的力气,用不了几天,从茎折的地方,又焕发出新的面目,头又朝天直立起来,叶片上举,举着太阳,生怕它一不小心掉下来。结穗以后的玉米,身子重了,茎秆也开始变老了,老秆老叶,经不起折腾和踩踏,若是在这个时候倒下去,极有可能永久缺席。

深秋时,娇小的玉米果穗,依偎在玉米的怀里,这是一年中最后的一幅哺乳图,从此以后,母子间结成一道黑色层,阻断了通往彼此的路。母体以成熟的名义封住了孩子吮吸的嘴巴,也阻断了母体的经络,从果柄上撕裂后的伤,连着根的留在茎秆上了,归于泥土;连着种脐的,被种子随身携带。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