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坐火车,经过车厢连接处的隔间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父亲的身影。
有一年出差去新疆,甲方为了节省预算,给我定了一张卧铺。想到原本飞机只要四个小时的行程,却变成了火车上的三十个小时,我有些烦闷。当时我推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在狭窄的过道中艰难前行,寻找着自己的床位,远远地听见一个孩子哭闹的声音。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长途列车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和熊孩子坐在一起。我的脚步愈发沉重,但心中仍然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不要发生这样糟糕的事情。
然而,墨菲定律就是这样,我们越是担心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当我把行李安置好的时候,看着对面的一家人,一个老人、一个父亲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挤着坐在一起,那股烦躁的心情又加重了些。那个父亲抬头看我,点了点头,我也相应地挤了个笑容回应。也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直接,父亲主动说道:“孩子闹腾,等晚上她睡着,我就离开了。”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们便不再交流。
那位老人应该是中年男人的母亲,她颧骨很高,头发花白,身形清瘦。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她喊爸爸的声音,就像是老式烧水壶即将烧开时吱吱的声音,频率高得让人焦虑。女孩儿一会儿要吃的,一会儿要手机,一会儿要听故事,再不然就是不满地大哭。我抱着电脑工作,完全无法专注,对面的父亲心情好像和我也差不多,他始终没有笑容。
终于到了晚上,车厢内的灯已经熄灭,乘务员再三来催促,非本节车厢的人尽快离开,而这个父亲依然被孩子拽着衣服不让他离去。我因此迟迟没有入睡。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满是惭愧,变得有些急躁了。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入睡了,他才悄悄起身离去。我猜他是去硬座车厢了,看到他离去的身影,只觉得有些心酸。
我夜里一向有起夜的习惯,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我走到车厢的尽头,刚要打开门,就看到门的另一边,那个父亲站在车厢连接处的隔间里抽着烟。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长相,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年龄似乎都不到三十岁,只是眼里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只剩下生活的疲惫和责任。他夹着的那根烟慢慢地燃烧着,许久才会送进嘴里抽一口。车窗玻璃外面仍是无尽的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破晓。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小时候,我们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去远方的时候,他会把位置让给我和母亲,让我可以躺在那个座位上睡觉,然后自己起身离开很久。也许那个时候,他也是来到了这里,抽一根烟,让自己忘却疲惫。想到这里,我的泪水不自觉盈眶。
离家多年,和父亲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每次我想到火车上的那个身影,总是忍不住想要在父亲身边多坐一会儿,那些说不出口的思念,好像只有陪伴才能化解。
□李神舟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