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时光。李振文 摄
九月的天空高远,云白天蓝。大雁纷纷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蓝色的天幕巨大,雁阵贴在上面,形单影只,湛蓝是漫无边际的孤独。空旷的田野上,我与雁阵遥遥相望,一和人的孤独在天上,一个人的孤独在地上。
为旷野里一株无名草写下文字的时候,我离人类很远。我曾把自己的今生当做一株野草的来世,我甘愿像今夜这样,在荒寒的山野里,在一滩草上席地而坐,感受人间深秋之夜的薄凉,与野草一起在漆黑的夜幕下迎着寒风战栗。人间的时令已至深秋,我的双眼湿润,被晨霜打过的草叶,像我的可以预见的暮年那样低垂着,生命不再饱满,竭尽全力却再也无法将这最后的空瘪的皮囊填满。苍老是上天的旨意,我在见证着草木的春荣秋枯的岁月里渐渐长大并开始变老,低垂的草叶让我对苍老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我惧怕自己在暮年时只复制了父亲的颜面,而无法像父亲那样豁达地活着,因此我常对一切生命的苍老满怀悲悯,而从不好奇。草叶低垂的秋夜,我离人类很远,却离大地很近。我可以听到相依的两粒尘埃在低声浅吟,吟唱生命的悲歌,它们的前世或许是两株禾本科植物高高举起的旗叶。
野草将一米长的成长史留在黄土里,半尺高的草叶正好没过我的脚踝,前茬草叶的生命体征已经在岁月的轮回里消失殆尽,酥软的枯叶是野草逝去的,无需言说的风华。草根上三尺厚的黄土,是绝种的野草留在尘世的遗言,或被风吹散,或渗入泥土,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爱着所有野草的根。
我在秋风中逐渐瘦下去的田野里张望,枯萎的冰草与被收获的玉米是同一个科的植物,收获的意义只是对我而言,也许是玉米不忍心让我劳碌了一年而两手空空。对玉米和冰草而言,枯萎即是死亡。它们在深秋里以成熟的名义相继死去,一个孑然一身,一个将种子留给了我,我满怀诚意收下了玉米的馈赠,而玉米在临终时从我眼睛里所感受到的虔诚,只是我一贯在秋日里的伪装,这也正是以土地为生的人最真诚的狡黠。我习惯了在完成所有收获之后,背抄着双手,面带着微笑在田野里走走,在此时,我是一个内心谦和的人。
我常沉醉于蒲公英的种子一到秋天就趁风游荡的洒脱里。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飞,飞到哪片土地上,就在哪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蒲公英那带着羽翼的种子,或立在自己的芽尖上守望乡土,或在秋风里随风游荡。停在树叶上迎接朝霞,期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照亮露珠一样,也将我照亮。
晨曦中的毛毛虫,楚楚动人,我就做毛毛虫临时的邻居,把所有新鲜的树叶交给树或者虫们,让它们各自的美好延续,我们一同享受季节的变迁,我只想守住心里的那份奢华的安静,去仔细观察呕心沥血的虫,看它作茧自缚或看它化蝶重生。
我会选择在一棵百年老树下裸露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然后让儿女们在长大成人后从我脚趾下的这片土地出发,各自奔赴前程,而我就坚守在儿女们的故乡里,安度余生。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