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姊妹众多,还有两个哥哥。甭管别人相处得如何,大家对我母亲确实都很不错。母亲也总一次次地在我们跟前,讲自己和我们这个家庭过去怎么得到舅舅和姨妈的照顾了。母亲念情、感恩,这于我影响甚深。
活到而今这般地步,母亲常能记起的,往往多是一些久远的事情。大哥说得对,任由她说,我们多跟她唠,尽可能让母亲的脑子能活跃一些。在和她单独待着的前半个小时里,她一直拿我当是二哥,一口一个“老二”地喊着。我坐到母亲身边,拉起她的手,请她好好看一看我到底是谁。老人努力了许久,总算是把目光聚焦在了我脸上,“哦,三儿嘛,我的三儿啊!”完成确认后,她兴奋地摇着我的手,之后斜过身子来,将头靠在了我肩上。我揶揄她:“再假装不认识,我就不回来陪您了。”她嗔怪道:“哎!那咋能行呢?!”我哈哈大笑。母亲也笑,声音清脆,像个孩子。
兑好了温水,哄母亲吃药。她有些犹豫,说:“你知道我吃的是啥药?要不等你二姐回来了再说吧。”我打趣道:“怎么?还信不过我了?在银川十几年,您是跟谁过的?”母亲微笑,连连点头:“你是我的三儿嘛。妈咋还能信不过你呢?”她很配合地把药服下了。
“要不要我现在扶您上床休息?”
“坐一会儿吧,老睡着就越没人肯搭理了。”
我再度大笑,说:“全家人都围着您转,谁还敢不搭理您?”
母亲也笑,之后竟主动提出要给我唱歌来着,还问我愿不愿听。我当然表示欢迎。让我很惊讶的是,那么大段的歌词,她居然记得很清,而且一句接一句,全都在调儿上。我边听边用掌心在母亲的手背上轻轻地打着节拍,想起西川的几句诗来:
你的深仁大爱容纳下了
那么多的太阳和雨水;
那么多的悲苦
被你最终转化为歌吟
窗外,暮色降临。母亲一曲唱罢,再不言声,就只与我手拉着手,静静地坐着。
真正理解一个人,是多么难啊,更不要说去探究她暮年的心境。我定定看着倚靠在我肩上的这张脸庞,内心苍老而又平静。母亲,她是我的母亲。
□张兴祥 (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