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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方热炕头

2023年12月25日  张兴祥

立冬之后,俺家那臭小子终于不再光屁股满屋嘚瑟了,而是瞅着空子就想往我的大床上跑,嗲声嗲气地说什么“爸爸怀里最温暖了”,一边叨咕一边朝我胸前倚靠,还缠着我让我给他读故事听。盖着棉被,抱着儿子,徜徉在童话的世界里,思绪却也飞回了久远的往昔。

那时,秋收一毕,农人就进入了幸福的休闲模式。孩子们满世界疯玩,那乖巧些的,自然是也晓得为家里做点正事的,喂鸡喂猪自不在话下,就是烧那方土炕也往往是孩子的活计。

我有俩姐俩哥,大多数活儿都轮不到我这个老幺,起码有二哥在时,还是能尽由了我优哉游哉的。母亲虽一口一个“三少爷”地笑着数落,但其实对我最为宠溺。有时,我也会随着哥哥去抱柴草,但等到掀起烟囱上的盖板、引火烧炕时,我就上炕高卧了。也倒并不是全因懒惰,烧炕确实还是需要一点技术含量的。即便是二哥在做,老爹都不忘“指导”两句什么“火着虚心”之类的。哥哥闻言,猫着腰子,拿填炕叉子朝炕洞子里头划拉,以便让火头立得起来,着得旺些。倘是烧麦草,基本无甚可说,烧玉米杆或木柴的话,那就要麻烦一些。二哥做事又精细,略带点儿强迫症似地非要把燃料都事先折得大体匀齐。当然,您完全可以想见,需动用那类“硬货”时,那往往也就意味着气温已委实很低。

老天爷的事谁管得着?气温愿低低它的,俺的兴致却不能低,趴炕头一个劲儿跟哥哥嚷着要吃烤土豆。哥不多搭理我,却一准儿会在火将燃尽时,起身去踅摸几枚来,埋进那灰堆里。再穷家里土豆没少过,偶尔还会有菾菜根(敝乡俗称“糖萝卜”)什么的。(说心里话,后者瓤甚紧实,且多丝络,口感实比不得红薯,但好歹它也甜呀,您得空翻一翻西敏司写的那本《甜与权力——糖在近代历史上的地位》便知——糖可曾经是道地的奢侈品啊!)约摸快熟时,哥会打开炕洞门,再给它们逐个翻面儿。那时的我就已急切得不行了,接连问“好了么?好了么?”哥哥有时就把里边最小最先熟的那个先扒拉出来,拍打掉灰尘扔给我。那俺这“三少爷”还说什么?先干为敬了哈。您瞅瞅,土炕其实也是我们农村娃的烤箱呢。

老爹若烧炕,偶尔会没个太好的把握,一不留神就给烧过了。他就又大半夜地爬起来,重新扯起盖板让跑点热量不说,还将木头搓衣板再插进席子底下。老娘那时通常少不得一通嗔怪。俺依旧奉行“俺既不曾干,俺也不抱怨”的原则,只在一旁傻笑。老爹重回炕上后,自给台阶道:“热点儿好,热点儿正好烙烙腰。”

话说,小时候睡热炕是真觉得舒坦呐。可等我们哥仨到外地读书,住进了有暖气的房子之后,过年再回到老家,用我大哥的话说:睡土炕是屁股底下滚烫,肚皮上边冰凉。儿时那感觉哪儿去了?!

现如今,家人都住进楼房了,虽说大姐夫操心着给老人也搞了个大炕,却是没法再烧火的那种,尚未供暖的时节就只能靠电褥子和电暖气了。舒坦是该也算舒坦,只是再没了一群儿女围绕在跟前,老人的日子委实也寂寞。我们周末回去,母亲分外开心,霸气地“命令”:“今晚都睡在这里。”我和犬子依言而行。

说到底,我们恋的不是那方土炕,而是那份浓浓的亲情呵。

□张兴祥(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