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国画前,一直不知道胭脂是这样一种颜色。
惯常使用的是水彩颜料,想象中的胭脂是用朱红和玫瑰色调和出来,介于桃红和水红之间,是娇柔的、妩媚的颜色。当老师把胭脂挤在颜料盘中时,第一次见到它,有些微的失望,是暗淡的,灰旧的。
可是,挑了一点胭脂,溶入清水,搅匀,化开,那暗沉变成一种典雅的华贵,比桃红矜持,比玫瑰稳重,比橘红踏实。四号毛笔浸透颜色,在蝉翼宣纸上扫开,水笔继续拖开渲染,原本稳重的颜色忽然之间又带出意外的娇柔。一层一层,每上一层胭脂色,心里的喜欢就多一分。爱上了胭脂,面对勾好的人物花卉,一下笔总想用胭脂。
大红的衣服,要用胭脂做底色。薄薄的胭脂一层一层分染,三四层后,再用朱膘色调染曙红色,罩染在胭脂上。衣服的红色华贵艳丽却不流俗,大概就是因为胭脂压住了色。
据说胭脂一词来源于“焉支”。古书记载“北方有焉支山,上多红蓝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绯。”当年霍去病大胜,匈奴汗国哀歌“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红色的染料其实不少,但失去焉支,竟使人人失色,可以想象它的美。胭脂一词的来历虽然多,但其取材制作的说法大致相同,即采于一种叫做“红蓝”的花儿,内含红、黄两种色素,花开之时整朵摘下,在制作的过程中,不断淘去黄色,最后留下独特美丽的红色。经过阴干处理,成为脂膏状,是谓胭脂。
但是“胭”字是如何转化来的呢?胭脂两个字简直是绝妙的搭配。只看这两个字,便会引发视觉上的享受。蒲松龄有《胭脂》一篇,描写一名叫胭脂的“才姿惠丽”命运多舛的弱女子。亦舒也有《胭脂》一篇,用胭脂来比喻中年女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亮色。而贾宝玉最擅长炮制胭脂。贾宝玉指着小小的白玉盒子告诉平儿说:“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平儿受了委屈,被宝玉制作的胭脂略一装扮,便“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国画里的胭脂用红蓝花、茵草、紫梗三种植物制成,属于水色,也叫透明色。用植物制作而成,所以含有植物的特性,稀释之后呈现透明的娇艳,渲染多遍都不会厚重凝滞。胭脂的美,美在典雅平和,淡淡渲染,便如淡妆的美人,风致嫣然。染上三五遍,就添了些故事,那种颜色,是可以一直吸引眼睛看下去的。胭脂和朱膘色加少许墨是柔和的绛红色,胭脂加少许墨调出用来加深牡丹花瓣的根部,有一个极美的名字叫做胭脂墨,聊斋中《江城》一篇亦以胭脂虎形容善妒凶悍的美妇人。
胭脂在宣纸上久了,会变旧。可是这点旧很像王谢世家的朱门,破落了,斑驳了。然而,在夕阳的照耀下,依然有一种沉默的高贵。
□田丰芳 (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