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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最深情

2024年01月15日  杜会玲

作家钱红丽说,《红楼梦》里最苦的是妙玉,她也爱宝玉,但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不能有任何言语表示。“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以辗转,一表心迹。妙玉玩行为艺术,特将梅花上的雪收集煮茶给他喝”。

妙玉爱宝玉不假,但爱的细节并不止收集梅花雪煮茶给他喝。

那一日,贾母领刘姥姥逛大观园,累了,在栊翠庵喝茶休息。妙玉趁大家说笑,偷偷带了她最欣赏的黛钗二人去耳房内喝“体己茶”,就是梅花雪煮茶。宝玉看黛钗二人起身离开,便悄悄尾随跟了过来。妙玉先给黛钗二人斟了茶,现在又给宝玉斟茶。妙玉给黛钗二人喝茶的杯子是自己收藏的两个古玩珍品,是新的。而给宝玉的,却是自己日常喝茶的绿玉斗。这个细节在小说里是一笔带过的,就一句话“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

四人边喝茶边说笑。宝玉说妙玉给黛钗的杯子是“古玩奇珍”,而给自己的是“俗器”。妙玉生气了,“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依贾家的富贵,奇珍异宝多的是,一个吃茶的绿玉斗算什么呢。宝玉是懂妙玉的,他赶紧说了一句让妙玉高兴的话,“俗话说,入乡随乡,到了你这里,自然把那金玉珠宝一概贬为俗器了。”妙玉爱宝玉,也正是爱他这“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吧。栊翠庵的梅花,也只有宝玉来要,妙玉才肯给。不但愿意给,给的还都是庵里开得最好看的梅花。

妙玉是何等的“洁癖”!刘姥姥喝过两口茶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她嫌脏了,让道婆直接扔掉。但她却能将自己喝茶的杯子直接给宝玉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分?

是深爱一个人,才会跟他分享生命里那些私密的重要的唯一的部分吧。

那一日,宝玉挨了贾政的毒打,躺在床上养伤之际,忽遣晴雯送两块自己的旧手帕给黛玉,顺便瞧瞧黛玉在作甚?晴雯不解,恐旧帕子惹小心眼的黛玉又生气恼恨。宝玉却道,你放心,她自然知道。

那晴雯送帕子来回,一路思索都不解宝玉意思。然黛玉看见旧帕子,很快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神魂驰荡,悲喜交加,不能自己,对着旧帕子又垂泪又题诗,“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至此,宝玉对她的苦心,她对宝玉的苦意,俱在这两块旧帕子上了。

诗经《绿衣》里写,“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翻译过来就是,绿丝线啊绿丝线,是你亲手所缝制,我思亡故的妻子,使我平时少过失。一个男人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但他一直留着妻子活着时亲手给他缝制的衣服。每当思念妻子的时候,他就抚摸着那衣服哀叹,只因为,那旧衣服上的一针一线,都有着妻子的温暖气息,更有着妻子的贤德能干啊!

男女二人在某私企共事多年,相处甚洽。但除了工作交流,私下并无过多来往。一日,他要调走了。走前约她吃饭。分别时,他突然向她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送我一条你的旧围巾?她愣住了,知道他喜欢围巾,上班时见过他围的各种不同颜色围巾。她说,我给你买一条吧,纯毛的,品牌的。可是,他说,不,我不要新的,我只想要一条你的旧围巾。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那份情,无论藏得多深,也还是会有意无意露出来的。

旧物最深情,亦最解相思。

□杜会玲(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