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最近可好？上个月给爷爷奶奶迁坟，多年不见的长辈见到我们兄妹几个，不免唏嘘感慨。族里堂叔们提起你，说我们兄妹几个给你争气了。如今的我，比你离去时年纪还要大了，已经能默默微笑着听这些话。

而当年，“爸爸”这个曾经每天挂在嘴上的称呼，被我们兄妹封闭在内心深处，不能说，不能听。直到我们各自成家有了孩子，这个曾经陌生了十几年的称呼才渐渐再次熟悉起来。有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可以忘记的，可以随着岁月的流逝忘记痛，忘记伤，忘记年少时羡慕别人的眼光。然而，总会在某个时刻，你的面容会突然呈现在我眼前。这个时候，会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发呆。心里的酸，痛，还是像当年那样。泪，慢慢溢出眼角，然后，擦去，继续干活。

父亲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是多么让你头疼吗？性格倔强，和老师顶嘴，常被老师告到你那里。你很生气，可还是耐心和我讲道理，我却盯着水泥地上一片状似动物图案的印迹，天马行空地瞎想。可是到现在，我还是记得你当时和我说的话。家里孩子多，我一直觉得你最不在乎的就是我。我对你最温暖的记忆只有一次，我放学正好在巷子里碰到你下班，你就牵着我的手一起回家了。你大大的掌心温暖干燥，那种触感到今日仍然清晰深刻。有次和姐姐们聊天，大姐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说你叮嘱过妈妈，我性格倔强，自尊心强，不要轻易说我，有什么事一定要慢慢和我说。姐姐们随意说着这些事，开车的我湿了眼眶。那时候，我愚钝生硬的模样一定让你有些束手无措，你要顾及我脆弱的自尊心，又怕我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伤了我自己。所以，你在面对我时才会小心翼翼，而我却把它理解成你对我的冷淡和不在乎。那么多年的心结啊……

看过一段话，大意是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成熟必定是经历过生离死别。你的离去于我们兄妹而言，是我们少年般岁月的终结，是面对眼前世界巨变的彻悟。你的离去成为了我生活的分界线，分界线那边是懵懂无知自以为是的我，这边是安静沉默喜欢思考的我。只是，如果可能，我好想看看没有分界线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是怎样的，我也好想让你看看，成年的我已经很柔和很淡定，而且会给你买最合适你的衣服鞋子，我的审美很好呢……

小时候，我在杂物间曾经看见过一把胡琴，然后知道了你会拉胡琴。你的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你给我们订杂志，你的报纸随便我们看，你喜欢二姐和你争论世界局势，你喝醉了会一直说妈妈辛苦了，你对不起她。给你端茶倒水的我被你惹得眼泪汪汪，被妈妈骂了一顿。你所有的好，后来都在我们身上一一重现，只是，你不在了。有一年清明，姑姑对我说，你看到如今我们这么好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转过头，沉默，不想让姑姑看见我的眼泪。因为，让我更加难过的正是如此：我们永远不能够在最有条件最有能力的时候孝敬你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其中的酸痛悔恨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多年前，我整理家中的旧物，看到妹妹写的一封信，她说：“每次只有爸爸去出差了，才可以不那么痛。”你在世时，常常出差，最后一次出差，再也没有回来。在我们兄妹心中，都当做你去出差了吧，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只是，你把那个地方当成了另一个故乡，不再回来。

念及于此，泪下。

□小房子（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