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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善

2024年02月05日  张兴祥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这是鲁迅那篇题为《故乡》的短篇小说里的话。几乎每到秋冬或是起风的日子,我都会想到它,赶都赶不走。从私人意义上讲,鲁迅先生因为这句“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就可以在我“一个人的文学史”上被称为“伟大”了。

但,想起这段话,和它所描画的风景,我就难过。我一次次被它深深地打动着,胸中充盈着一种苦痛的愉悦。

每回和父母一同从滨河大道上路经青铜峡,见到那座黄河母亲的雕像,娘都会凝神望着,口中喃喃念叨:她手里拿的是啥吗?掫得累得嘛……

我的母亲在心疼一座压根儿不会有知觉的雕像。自从被立起来的那一刻起,那雕像就一直站在大河的边上。逝水滔滔,她默然无语,迎受着每一天的风和雨。

母亲那张满是哀悯的脸,也仿若塑像一般,让坐在一旁的她儿子我感到一阵心痛。

从二哥租住的楼上一步步挪下来,爹娘都在单元门口暂止了步子。五层楼的高度,已耗费了二老不少的体力,他们需要稍歇一歇。

从楼道里走到阳光下,就只这光线和方位的变化,老人都得重新适应。爹娘眯缝着眼,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忽然,老爹指着不远处的几棵树,对我母亲说:你看看那几棵树,开花了。哦,大冬天的,花开了……

母亲抬眼望去,待看清了,就哦哦地应着。

我没忍住,笑了,跟二老说,那是假的,物业公司让人往干树枝子上缠的塑料花。

我说完就有些莫名的后悔,眼见着母亲的神色由赞叹转为不解。她低声地说:“你说说,大冷天的,正事也干不完呢,闹这些……”——她瞬间心疼起那些缠花的保洁工人了。

入夜,依着惯例,陪孩子看纪录片。他请我放《荒野求生》。英国冒险家贝尔·格里尔斯甫一垂降进入沙漠,瞻儿就禁不住感叹:“这地方这么荒凉。他吃啥嘛?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孩子索性不看画面,而就只盯着我,期望我即刻给出答案似的。

我轻抚他的头发,低声引导说:“别着急。咱们看看人家有什么好办法。”

看到贝爷一点点掏空骆驼的肚子,瞻儿好像有些害怕,紧靠着我的小身躯微微发抖。贝尔·格里尔斯刚一侧身钻进骆驼的躯干里,他就急急地又发问了:他这样子就能躲避沙暴吗?晚上会冻吗?会不会被沙子埋掉呀?

还没等到我的回答,贝爷挪着步子绕圈撒尿的滑稽样子就又惹得他发笑了……

妻子加班回来,瞻儿撒娇似地一头扎进她怀里,急切地给他妈妈讲着贝爷的遭遇,之后又是一声叹息:“妈妈,贝尔·格里尔斯他太可怜了……”

我们心中的善,是多么的弱小而又美好呵!

想到这些,我有些难过。

□张兴祥(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