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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南湾

2024年03月11日  刘汉斌

夏天的南湾,草木丰茂,看上去很美。青葱的土地上突兀着的一道道埂,是贫瘠的土地呈现给我的巨大富足。一条小路贯通南北,穿越整个南湾,山湾朝天打开,像一本被打开的大书。我一出生就患有饥肠咕噜的怪病,我一直没有找到根治这种病的良方,土地上产出的所有粮食和一些野菜,只能一次接一次地缓解着我的病情,却根本无法根治,只要有一顿饭吃不上,我就头晕眼花、肠胃痉挛。

闲适的时光,莫过于背搭着手,在田野里闲逛。重新走一走,看一看,总有那么一些熟悉的景象或者气味,会猛然打开隐藏于心的那些记忆,重新审视我们熟悉的乡野,便有惊喜。田野是一本大书,每一种植物和动物都是镶嵌在段落里的一个闪闪发光的词,在田野的语境里呈现出生命的原色。 借助一本药典,重温那些曾与我在同一片土地上生长的植物,我不说话,只聆听。陈铺于大地上的每一种植物,都曾构筑着我的记忆,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段时光。

先前站在路边绿着的野草,草叶上布满了灰尘,抬头看高处的树,树叶上也是蒙着厚厚的灰尘。在一个地方站得久了就容易落满灰尘,于是我抬脚匆匆离开。

马兰的叶子肥大,生在向阳的坡地上,吸引我的不是马兰宽厚的叶片,而是从叶隙里探出来的纤细的节节草,第一眼看到这种草,就莫名喜欢它,感觉那一节一节实心小枝组合的节节草就是一件天然的工艺品,精致极了,令人愉悦。在乡野里与节节草相遇,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这是一种看一眼,就会使人感到身心舒爽的草。

秋日里的黄芩,在大地上花繁枝茂,淡蓝色的花序点缀于青葱的秧苗间,闻不到一丝花香,它就像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带着些许娇羞,沐浴着秋日的斜阳。秋日里,许多草本植物都争先恐后地成熟,只有黄芩却不紧不慢地开着花儿,仿佛时间对开花的黄芩是无效的,有花盛开,就尽管地开,漫不经心地绿着,盛开着。黄芩是普通的草,却有着优雅的姿态,它就是一个精神的贵族,优雅的姿态使它从百草中突兀出来。我试图用熟知的黄芪去理解黄芩,而只有在秋日里见到了黄芩,我才深知自己的武断和无知。每一种植物都是独特的,通过一种熟知的植物去猜想另外一种名称接近的植物是犯下的一个大错。

一转身,一面坡的荞麦花开了,那浅粉色的花海里,有我初恋时的记忆,在我最需要爱情的时候,我在荞麦的花季里恋爱了,恋爱的感觉就像是一地的荞麦花儿猛然间开了。荞麦花儿一开,就见满头华发的丑儿坐在荞麦地头上拿着半截木梳子梳头,他说,在荞麦开花的时候梳头会遏制白发,我不以为然,他便不理我,我的心里太甜,甜得烧心,我迫不及待地需要找一个人倾倒我内心的甜蜜,算作分享。我说我恋爱了,丑儿头也不回,也不回应我,这让我感到与木讷的人交流只会让人扫兴,但我不能取笑他,取笑一个内心有阴影的人是不道德的。可是再也看不到丑儿了,他一定是跟着年轻人去了别处,或许迷失了方向,或许只是有意避开这个美丽的地方独自活着。

落叶期的白杨树,像一只脱毛的鸡,甚是狼狈,它们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入骨的疼痛,风一来,大把大把的树叶从枝头洒落,到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承受生命之冬。

在深秋的田野里漫步,空气中有一种植物在秋日里散发出来的气息,这种气息把人的思绪引向季节深处,不远处是一片皑皑的白,那白色正在逼近,滴水在这个白色逼近的清晨凝固,深秋的尾巴已经伸进了冬日的寒意之中。

野草的茎叶全都萎蔫了,可是它们都为自己结下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冬天一来,绿色尽失,目光所及,全是土的颜色,呼吸间是冰冷的粉尘,被我吸入又呼出,除了让我感到寒冷之外,我37℃的体温,根本无法让这个寒冷的冬天热起来。我觉得,夏日的草木,用生气压住了土,而到了冬天,草木休眠,我却无法让悬浮的土回到土,在冬天的田野里行走,越走越冷,越冷就越感到自己的弱小。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