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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那个怀念它的人

2024年04月02日  张兴祥 (宁夏银川)

午睡时,我听到了我家骡子的敲门声。是的,它是会敲门的,用它的任意一只前蹄。骡子圈门都被踢出了个豁口,但无足深怪——它只是想多讨一口吃的。我若听到,自然就会满足它。这也无需解释,它是我家的骡子,它在我家的每一块地里都出过大力。母亲有时甚至会半开玩笑地说:“你爹觉得这家伙才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呢。”

那些年,母亲的目力多好啊,她每每只要在村口一张望,就会告诉我父亲是在耕作还是已在回家的路上。她说,那骡子一走一昂头,一看就是我家的。母亲的话,无需验证,没一回错。

起初,我对那头牲畜的情感还是以畏惧为多。没法子,它实在太高大了,别说是驾驭,就只牵着缰绳带它去饮水,我都得一路仰望着它。亏得它有灵性,除了一次犁地时无意中踩到了我的脚背,别的时候它对我都很温和,难得的温和。经常有人借用它,牵走了但很快又来请我父亲帮忙去“降伏”。我家的骡子,十足的有性格。农人和家畜的感情,微妙得很呢。

要说起来,我这个小主人能给予它的照顾委实有限,每日里压水、饮它,早晚地给添把草料,偶尔再牵它到门前的空地上打几番滚儿,也就这点事儿了。农忙时节是否给喂上些玉米,那都得我父亲说了算。尽管如此,它对我仿佛一点儿也没埋怨,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孩童一般,满是依恋。

那时候的农机具还很落后,插秧前平整水田还得凭借畜力。少说得有半个来月,我家的骡子就没消停,这家的活还没完,早早就有别的人家在排队等着借用了。帮谁不帮谁呢,爹娘面软,但凡有人张口就都会应。但父亲其实心疼得紧,收工后就急忙给它卸掉嚼子和缰绳,宽大的手掌在骡子的脖颈和脊背上一遍遍游走。那匹高大的生灵常常会骄傲地喷一串响鼻,有时还会将头探进父亲的臂弯里。

我这讲的,都是三十来年前的事了。现如今,别说是家里的那匹骡子,就是那座老宅子都已不在了。可我确乎是在午后又听到了它的敲门声的啊。那么清晰,那么熟悉,当——当——当,还是当年那个节奏,我简直下意识地就要去给它抱一捆青草了。

不由地,我想起了一首诗:

青春从我从前年轻的地方一去不返

甚至我曾在这里听到的那种语言也是如此

它的那些韵律,曾不停回响……

最后完全没有任何语言

描述那些失去的东西,但总是这样……

我无法断定我在怀念什么

我只是那个怀念它的人

是的,“完全没有任何语言”,我只是那个怀念它的人,我只是那个怀念它的人,怀念它的人……

□张兴祥 (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