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离世时，我哭得很是伤心。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了死亡。对着外婆的遗容照，我当时的想法是，今后再也没人会立在凳子上，踮起小脚，为我摘葡萄了。

外公去世得早，外婆就一个人，守着两间草屋单独居住。外婆之所以一个人居住，用她的话说，只要她可以走动一天，她不想给任何人增加一丝负担。外婆的篱笆院落里，种着一棵葡萄树。每年春天，外婆都会将葡萄树根周边的泥土挖开，施上粪便，作为肥料，灌水后再用土掩埋。外婆还会将原本长长的葡萄枝条，修剪得很短。外婆对葡萄是爱惜的，葡萄快要成熟的季节，她往往会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根长竹竿，赶开前来啄食的鸟雀。每次去外婆那里，她总会给我摘下一大串葡萄。在物质并不丰盛的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葡萄算是奢侈品了，我吃着外婆的葡萄，无异于品尝了一顿丰盛的美餐。而更让我惊奇的是，即便冬日，外婆偶尔也会变魔术般地给我变出几粒葡萄干来。

我上小学第一学期的学费，是在开学前的一个晚上，外婆送给母亲的。那晚，外婆迈着小脚，一进我家门，就点了一根纸烟。对母亲说：“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哪能放在家呢？学费钱由我出。”就是那一晚，我记住了外婆抽烟的样子。她的手微微抖动着，吸得很慢，似乎生怕它一下子燃烧尽了。我五年级时，外婆永远地离开了。不久，葡萄树被铲去，老屋也被拆除，我儿时温暖的乐园，随着外婆的离去，一去不返了。可我总忘不了外婆的葡萄给我留下甜美的记忆，忘不了外婆深一脚，浅一脚，蹚过岁月之河，弱小但坚韧的身影。

后来，我到了城市。在我家的窗前不远，也有一棵树。它的根部十分粗壮，树冠巨大。我看过风在它的头上呼啸，暴雨在它的身上肆虐，我看过很多人在它的树冠下纳凉，鸟雀在它的怀里安睡，我还看到一对相爱的人儿在它的身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可不管经历什么，这棵树总是默然不语，我对它敬畏不已。

这些年，我在城市的风雨里奔忙，不管经历怎样的波澜，我总会立在窗前默默地凝视这棵树，不久我的心境就会渐渐平和。可直到去年，我有一次凝视这棵树时才发觉，它在不知不觉中，已高过我家窗户。我不得不仰望，彼时，我才真正明白，人当如树，宠辱不惊，但每一刻都不能疏于自我向上。

□卢永 （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