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拖着沉闷的声音掠过西山,横穿同化川,翻过东山便消失不见了。当它反身再从东山顶上掠过时,便引起了鸡群和大黑狗的警觉,领头的公鸡偏着脑袋朝天上看,一身鸡毛猛然竖起,张开双翅,随时准备起飞;大黑狗对着天上的飞机狂吠,过于卖力地想挣脱铁链,把土地刨出了深深的坑。
沉闷而又绵延不绝的轰鸣声也吸引了我,我仰面看时,飞机正好擦着西山顶飞过,它飞得太低了,扇起的风将山顶上的几棵大树都冲撞得前俯后仰。有薄雾从尾翼上洒下来,落入山林便不见了踪影。负重的飞机像雄鹰那样在同化川的上空盘旋,倾泻而下的薄雾在不断地减轻着飞机的负重,最后离开的时候轻盈得像只燕子,贴着天幕急速地飞走了。
夏秋时节,我几乎已经完全淡忘了飞机超低空飞行的事情,南湾的草地却没有忘,它让一些植物悄然开出了显眼的蓝色和黄色的花儿,我才恍然明白,在春天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是在飞播造林。
飞机洒在山林中不见了踪影的薄雾,便是沙打旺和草木樨的种子,种子细碎,落进土的裂缝和枯败的草叶中就再难觅踪影。落地生根却是种子的本性,它们会自己钻出来,又怕没有见过世面的我认不出它们来,于是就卖力地往高长,高出众草,然后开出一层色彩艳丽的花,它们用遍地的繁花向我问声好,便心安理得地在南湾扎根安身了。
沙打旺和草木樨是县里草原站的技术员带领着我们去南湾指认的,草木樨在幼苗的时候长得跟紫花苜蓿几乎一模一样。我们在春天抢青的时候,不知道把多少草木樨幼芽当苜蓿芽掐着吃了。直到夏天时草木樨开出一身黄花花,才分辨出它不是苜蓿。我家的麻骟驴其实在春天的时候就已分辨出了紫花苜蓿和草木樨,我把麻骟驴赶进春天的草地,只见它对地上的草芽挑三拣四,一些苜蓿芽被它吃掉了,就连冰草也揪着吃了,却依然有一些苜蓿幼苗歪歪扭扭地立在地皮上,我看着可惜,随手掐起来塞进菜篮子里。
沙打旺从出苗以后就显现出了与草木樨、紫花苜蓿不一样的模样,它的叶片憨实,顶土能力极强,在干旱的春天,一些草木因土皮坚硬而蜷曲在地下等待下雨,沙打旺用它那厚实的芽将土皮顶裂,早早地拱出地面,它比草木樨和紫花苜蓿就率先赢得了春天。
一定是有人替我们研究透了南湾的生态环境,我们置身于这片土地,除了对这片土地怀有的私心和感情之外,对这片土几乎一无所知。草木樨和沙打旺从萌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织绿这片土地。我查阅过关于草木樨和沙打旺的相关资料,草木樨、沙打旺、紫花苜蓿都同属于豆科植物,因品性迥异而命运各不相同。每一年,紫花苜蓿和沙打旺除了根须依然留在土中,茎叶几乎全被我们刈割去喂了牲畜。我养过的牛羊、驴骡,都嫌草木樨不好吃,我也就从来不把它们当牲畜的草料。每一次从草木樨繁盛的地方经过,总是被它散发出的浓烈气味阻隔着,我就纳闷,草木樨的花儿一点也不好看,茎叶也并不可口,它那一身浓郁的气味仅仅是为了护其终生周全吗?
不。这是我对南湾新生物种的曲解和抵触。当我不小心挫伤了踝骨,草木樨流浸液片治好了我的病痛之后,再遇见草木樨时,顿觉亲切。是的,一种植物一旦参与了人的生活,它就驻进了人心。
沙打旺是对斜茎黄芪的美称,从名字中就可以洞见它顽强的生命力,同化川遍地都是粉质黄土,干旱时细黄土铺下一拃深,遇风便尘土飞扬,遇水则会紧固蛰伏,绵软的黄土相对粗砺的沙子而言,要显得温和许多,沙打旺在沙地里被风沙越捶打越生长得旺盛。黄土温顺,风也少有沙地里的戾气,沙打旺就从南湾的众草中脱颖而出,在我的期许中茁壮成长。
草木樨治过我的病,沙打旺贴补着我所喂养的牲畜,我把它们的好全都装在心里,不轻易说出去,我怕说出去会遭人哄抢。不如就像此前那样,就当它们是一些尚未发现用处的野草,不被重视,自由生长,兀自美着。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