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县城只有一条主街道，干净、敞亮，掌灯时分，和一个人一起走过去，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的一条“该”。上初中时，喜欢收集邮票，邮局上下班时间和学校上下学正好重合，好像也抢不到太特别的票种。只有百货楼下一个报刊亭，里面卖各种不很常见的杂志，《读者》《演讲与口才》《半月谈》《六盘山》《朔方》之类，还有新到的邮票，小型张，三连、四连、特种邮票，这些专业术语，都是从经营书报亭的老人家那里听来的。

老人家脾气有点怪，不苟言笑。没有生意人的那种活泛劲儿，交接钱物时，脸上也没个笑模样。然而因为这是唯一一家书报亭，又确实有些独一家的学生族能够消费得起的文学杂志、邮票什么的，生意还是很不错。尤其是我们下晚自习后，走过一排排略显昏暗的街灯，在他那间白炽灯锃亮的小房间窗口前停留，总是有某种异样的温馨。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眼前的笑脸见惯了，能够看透那里藏着的某些虚假和冰凉，而习以为常的冷言冷语中，却能透出某种不经意的真和暖。记得有回下雨，捏着雨伞没有撑开，去问有没有新到的纪念封。老人家一如既往地慵懒、缓慢，卸下老花镜，抬头嘟囔，“大雨天，哪有新货？”可能看到我满头满脸的雨水，眼神表情不变，嘴角有些扬起，权当是笑。“有伞不打。我这有早上刚到的，便宜给你”。平常一张邮票一毛钱都不少，这回，居然还真就少了一两块。交易完成，也没有多余的话，继续埋头看他的报。

这家书报亭有路标的功能，当时我们还可以出校跑操。县城的早晨，他那家早早亮灯的书报亭，在街心转盘，正好处在拐弯处。一中的孩子跑下来，在这里转个弯，再跑上去，回校；二中的孩子跑上来，在这里转弯，再跑下去，回校。跑到最前面的两支队伍远远看见、默契让行，都不会照面。

老人家好像没有太多经营眼光，也不进点教辅书、模拟卷、“密卷”什么的，就卖他的书报杂志和邮票这老几样。书报亭要拆除的消息，来得一点都不突然。街道翻新，一切向前。街头的网吧渐渐多起来，新式的书店很容易找到了兼营报刊杂志的便宜法门，集邮的风潮也渐渐销声匿迹。来不及告别。书报亭那座小房子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老人家还是原来的表情，佝偻着腰身，又在我们中学门口开了一家书店，这一次好像思路转变很快，卖各种新书,包括教辅资料，武侠小说、电脑科技和旧杂志都可以出租，一天两毛还是三毛钱租金。我第一次和一个大我几十岁的人吵架，就是在这家店里，租了他店里一本学电脑的书，本来已经还了，老人家非说没还，要我赔偿，想着校门口的辣条和酸汤面，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后来我自己在他一排排书架上一本本地翻，终于找了出来，才算了却这桩悬案。第一次知道有一本挺“深沉”的杂志叫《书屋》，也是在这家店里。店里早就不再卖邮票、纪念封和文学期刊之类。我们都不再提起以前的事。

□张翼（宁夏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