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花蝴蝶恍然飘进了葱绿的豌豆地,悬停在了豌豆的枝头上,振翅欲飞。却是豌豆伸在空中的卷须已经探嗅了干旱,遂停止了继续长高,在枝头上吐出了一朵花,它们用一朵朵豆花迎接夏天的来临。
到了夏天,南湾以豌豆为首的植物,渐次进入了花季。干热风时时来袭,掠过麦芒时,都在不住地喊疼。缺少雨水浸润的土地上,每一种植物的生长都成了一件疼痛的事情,开花的植物以繁花的方式警醒,还没开花的植物以花蕾或孕穗的形态醒着,却终是躲不过干旱缺雨的梦魇。
天气再炎热,我依然要起早贪黑地出去到地里薅草、拔杂,南湾的人不会因为天气溽热而停下奔忙,我不知道其他人都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消磨着溽热的夏天,我每天顶着烈日,就是陪着地里的庄稼晒一天太阳,把地里的杂草拔掉,拔草仅仅是个说法而已,常常被我拔在手里的却是一把盛开的花。
整个夏日,我们都是经由一条路或在地里忙着,或回到家里。无论我经由哪一条路归来,身上都会沾满花香。
我背着一捆开花的苜蓿往回走时,几只花蝴蝶绕着颤抖的紫花一路尾随我回到家里,放下苜蓿我扭身坐在上面纳凉,一只花蝴蝶轻轻落在肩上,似乎它这一路飞来比我背着一捆草走得还累,它急速蠕动着小腹,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在麦地里拔青稞的时候,看到一只蜜蜂从缠绕在麦秆上的打碗花里钻出来,提着两腿蜡黄晕乎乎地飞走,又见一只蜜蜂轻盈地落在打碗花上,然后一个倒栽葱钻进花里不见了,我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从南湾土地的这朵大花中钻出钻进的一只工蜂,往复劳碌,这是我像工蜂一样的命数。一朵花有一朵花的命数,一只蜂有一只蜂的命数,它们的命数何尝不就是我的命数呢?
我带着一身的疲惫躺在窗户大开的炕上,夜风阵阵,送来清凉,也送来了花香,花香甘甜,有蜂蜜般的香甜,这是晚风掠过槐树枝头时带来的花香。槐花盛开时,正是南湾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树槐花,诱发了我与蜜蜂的争夺。为了让蒸好的槐花更加甘甜可口,我拌了许多白糖。我深知槐花蜜远比此刻的蒸槐米更加香甜,我却等不及了。我只是借槐米调剂一下寡淡的胃口而已,又不拿它当饭吃。
干旱依然在持续,立秋还早呢。本该在这个夏日长高的一些草,迫于干旱没有长高,植物们在干旱时停止长高而开花结果,是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经久不绝的生存之道。旱季的夏花依旧绚烂,植物体内的汁液浓于水,它们就在夏日散发出更为浓郁的花香。
一抬头,春天开过粉嫩的杏花儿的杏树,杏子繁硕,向阳面的杏子红彤彤的,像杏树在仲夏盛开的另一种花,杏子的色泽太诱人,我忍不住抓住杏树使劲摇,熟了的杏子纵身一跳,跌落在地上,摔疼了,裂开大嘴哭嚎,泪水打湿了我的双手,甘冽入口的瞬间,心里不由升起莫名的酸楚来。
杏树长在明处,总有觊觎者隐于暗处,偷花的偷花,盗果的盗果,噬木的噬木,总有一些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有一年,杏子扫尾时,我提着篮在拾杏核,拾回来的杏核和熟透了的杏子,在屋檐下堆了一大堆,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准备敲杏核时,杏核多数都是空的,仔细看,每个杏核上都有一个细细的眼,我想不通,松鼠长着那么粗笨的嘴,竟然只用了针眼粗细的洞就把杏仁全部都盗空了。我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既不伤害松鼠,又可以为自己攒下一堆饱满的杏仁。
夏日,南湾的野草开不开花跟我关系不大。我只负责看春天的土地上有没有庄稼和草有没有发芽,只要在春天发了芽,我根本不担心它们会不开花。干旱也只是暂时的,每一种在南湾的土地上发了芽的植物,都做好了在夏天抵抗干旱的准备。我只管顺应着它们,从南湾的土地上顺手获取食物,顺便在心情大好的时候,坐在一堆草上,嗅嗅花香、看看繁花,并为每一朵花儿能安静地隐于花海中独自盛开而释怀。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