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电线上，棕背伯劳又停留在那里，在它身后淡蓝的天空上，粉白的月亮升上来了。此外是黑卷尾、翠鸟。自从在村子里发现伯劳后，我才意识到乡下原来有这么多的伯劳，再去镇上买东西，无论何时都能在路边田野里碰到一两只，黑卷尾也是如此。小的时候我不知道伯劳这个名称，身边也不存在拥有这样知识的人，对于乡下人来说，平常认识的鸟只有燕子、麻雀、布谷，以及喜欢在田里的“牛屎卧子”——即白鹭、牛背鹭等鹭鸟，和喜欢守在水塘边捕鱼、经常会被赶走的翠鸟，再多就不知道了。我对伯劳的感觉，更多是上大学后，在古典文学的诗词中获得的，那时我已经离乡下很远了。是“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二十多岁时忧郁的爱恋，寄托于乐府的绮丽和哀愁之上。是要到现在，领悟到伯劳是如此常见的鸟，领悟其棕红与漆黑相映的羽色之显明，才能意识到过去诗人的起兴，是怎样一种出于自然的写实。开始学习看鸟之后，世界隐藏的一部分向我展开了一点，在那里面有一个深邃丰富的世界。

我也还记得几年前自己在这条路上所感到的无力感，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也是去外婆家，回来时在这里的小鱼塘前，我看见一只白鹭被鱼塘里的网钩住了。这是附近村子唯一一个有时会在鱼塘上空张捕细网阻拦小鸟的人家，不过那时它并不是被鱼塘上空的丝网钩住，而是一只脚被堆在鱼塘里面一坨蓝色的尼龙网钩住了。它振振翅，想要飞走，却又始终飞不走，只得又站在那里停歇一会。那时我带着很小的小孩，害怕顾不到时他会掉进塘里，没法走过去察看，回去后，因为落雨，又没有办法走到鱼塘中较深的地方查看，同样重要的，恐怕还有没法跟父母说出“我要去救一只鸟”而让他们代为照看小孩的话，便歇下了。第二天，当我终于克服畏难心理，走到水塘边查看时，白鹭已不见踪影。不知是自己挣脱了飞走，还是被人看见捉住了。我为自己不能及时来查看，使事情这样发生而感到难过。在那时，我已经感觉到自身与家园的割裂，我所看到、所感觉到的，与仍旧生活在村子里的人是如此不同，而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何意义呢？似乎确定无疑的是，我是一个悬浮在外的人，终将会离开这里。

摘自《月亮出来》

作者：沈书枝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