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宁夏银川)
七八岁时候的夏天经常停电,我喜欢停电,停电就像来自儿童的阻拦和怨言,听到大人在橱柜中窸窸窣窣找蜡烛的声音,楼道里的门接连破开,涌出稚嫩的“停电啦”的连绵童音,我那时想大人也找寻不到蜡烛,这样就可以和其他伙伴冲出街巷奔向最近的门市部。彼时的月亮大得出奇,喷薄出的光芒足以点燃花圃里草尖的夜珠和孩子笑意里的纤毫,虽然记不清这遽然而至的快乐缘何而起,又是在什么时候彻底消逝,现在想来,或许是心境过于空白,容易被万物照得透亮,身体能最大程度地吸附自然的语言,虽暂无智识去准确表述,但它们的形状和味道,却是再也难以忘怀。你不知晓的是,这些已存于世间亿万年的日月星云,你只当成它们和你是同生的看不见的朋友,它们用影子和你捉迷藏,用星座和你连连看。在街巷的尽头找到了灯火的出口,买一捆白蜡,一袋晚风的欢笑,却丝毫没有听到时间生锈的声音。
喜欢下雨。家乡夏天的雨总是声势浩大,雨脚如麻,像一场没有预告的逃亡,街道到处都是奔跑的脚步,滚雷突至,更大的雨幕席卷而来,像后来人生中某种克制的递进,打进雨衣的褶皱和伞骨的洞口,后来想,夏天和其它季节不同的是:其它季节都是侵蚀,而夏天是消耗,它以极致的酷热和极致的雨季制造出热烈的静谧,这静谧将夏日时光拉长,分秒在这里似乎被裹挟进太空舱,每一帧都是慢动作,每一帧都悬浮于空中,所以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夏日有了着地的温床。夏天的褶皱里翻卷着那么多青春故事,就像你既见识过暴雨如何汇集成河流,也见识过翌日被晒干铺平如同一张纸,青春又炙烤在尘土飞扬中,但你又不忍全然从褶皱中拿起翻阅,你晓得那更多是虚张声势的坚硬,会以干裂的脆响代替语言。
我喜欢山谷。喜欢山谷间骤然而至的巨大的明暗变换,潺潺溪流不规则地流经低矮的草丛,两壁山体的巍峨左右碰撞着悠长的回音,那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的变奏,有着比所有和弦都美妙的音律,似乎后面的回声并不是源自自己的腔体,而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那时不懂孤独为何物,却模糊体悟到,并非所有的声音都能减缓孤独,而只是让孤独更清晰凛冽。光影变换中,阴翳忽而被照得明亮,那种明亮饱含着水分的润泽,不同于现代城市干涸的光亮,在那些很长的傍晚,山谷的暮色又将所有景致拥入臂弯,你隐隐从中看到些许人生的困惑,虽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你知晓的是,生命处处充满残忍的观赏性的痛苦,却对此无能为力。后来自习课的吟诵中,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让你又复归至童年记忆,只是轻舟早已变得沉甸,童年那艘小船始终在那片山谷的溪流中徘徊飘荡,直至成为遥远的意象。
今年银川夏季雨水丰沛,在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的夏夜,有那么一刻,让我又想起这些记忆里的夏日组图,夜风里的雨脚惊醒城市森林,我想,童年犹如谷雨,谷雨前,雨生百谷,生青,生蓝,生五色,之后,雨仅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