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湖南常德）

每次从野外回来，将肩上的柴捆卸到晒场，或是将背上的一篓草倒进盆里，我都会走到晒场下的那棵青檀树下。树无一例外对我表示欢迎，它不停地手舞足蹈，摆动的枝叶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带着些许金属的韵律。我看见每片树叶都闪烁着晶亮的光泽，仿佛清纯小童仰脸露出白净面颊，朝我频频颔首，将阵阵凉风推送到我身边。无论天有多热，步入树下，暑意顿消。

我一直认为檀树虽静默无言，却充满情感。它送出的习习凉风是缘于夏日早上我们给予它的关爱。多年前，母亲说树小根不深，不能探到地下水源，夏天蒸腾厉害，我们帮帮它，常让它喝上一桶水。从此，大姐便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挤出时间，保证它的一桶水。十多年后这个任务从大姐传给二姐，最后传到我的手上。

将水慢慢倾倒在树的根部，我蹲下身来，听树喝水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特别有成就感，仿佛自己救助了一个渴极的巨人，直到喝水的声音消失，我才站起身来。有时，一桶水倾空了，仍旧还传来喝水声，我还会再提上一桶，让它喝足。青檀仿佛有足够的能量抵御烈日的暴虐，它气定神闲舒展开每一扇叶片，油光水滑的叶面如同打上蜡一般闪闪发光。

摘一片绿叶，在手心卷成一个小喇叭，如烟嘴一般用牙齿轻咬几下，便做成一个简易的叶哨，能吹奏出熟悉的歌谣。

我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一边吹着叶哨，一边看着许多喜鹊从后山飞过屋顶，停歇在青檀树上，我吹一曲，它们便叽叽喳喳叫嚷半天，仿佛在评议我的演奏水平。

父亲扛着锄头从对面菜园里走下来。我跑去告诉父亲，鸟儿能听懂我的吹奏，青檀知道我的心意，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沉默一会儿，我又皱着眉头问父亲：“动物和植物真的有情感？”

父亲看了看我疑惑的样子，爽朗地笑了，说动物当然懂情感，就是静默不语的植物也有自己的感情，还分远近亲疏呢。

听父亲这样说，我惊得嘴都合不拢了。父亲把我带到菜园，告诉我，香菜和大蒜正种在一个菜窝里，它们可以生死同穴，并补充说上半年种植的黄瓜和香葱、番茄和韭菜也是这样，生死同穴可保对方无病无害；有的蔬菜虽不能做到生死同穴，但却能做到比邻相处，西兰花和莴笋、土豆和玉米，它们比邻而居可为对方阻挡外来侵害。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听到了菜园里众蔬菜喧闹的气息，我蹲下身来，倾听它们的呼吸和摇摆声。从此，亲近植物，与植物对话成了我最放松的时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猛然意识到，在与植物相濡以沫的这段时间里，我没再感到心烦意乱，也没有躁动不安的情绪，仿佛一根长长的精神脐带从草木间延伸出来，连接进我心房，那一缕来自植物的清凉治愈了我所有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