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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

2024年09月30日  刘汉斌

老一辈人一直保持着就地取材的习惯。收麦子时,用麦子打结捆住麦子,割倒麦子后,麦茬地当做临时的晒场。麦子归仓时,又用编织的麦秸把麦子围起来。麦栓子就是南湾最初的粮仓,麦子是最初的仓粮。

麦栓子是南湾最为古老的草编技艺,它古老,却并不过时。麻花辫围粮而立,我甚至可以嗅到沉积在麦秸缝隙里的过往。是的,麦栓子的过往应该是有它独有的味道的,它带着陈旧仓粮的味道,把新麦放进去,粮食也会沾染上陈仓的味道。屯过粮食的草编大都被人遗弃或者当柴禾烧了,这是将一截编织过的麦草用到了极致。

有经验的农人坚持用麦栓子屯粮。麦子归仓后,水分反反复复,容易出汗、发热或霉变;麦秸干爽、透气、防潮,把粮食放在里面使人安心。麦子归仓时,父亲在屋地上一把按住草编的头,然后绕着头一圈一圈地扎底,打下的粮食,他一看堆垛就知道应该扎多大的栓底,母亲就不住地往里面填麦子。

麦栓子即是我们生活在南湾的底气,又是脸面;是家之重器,本不想示人,怎奈住房吃紧,专门为粮食建一间房或者箍一孔窑,只能在心里想一想,那该多奢侈,只好人粮共处一室,人住在炕上,把麦栓子放在屋地上,看住它。

麦栓子看是看不住的,村里有一大户人家,地多人盛,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做粮房。两个麦栓子将粮房占得满满当当。大儿子结婚不久就分了家。分下的家业不够两人过活,男人就出去打工去了。时隔不久,传出儿媳妇因分下的家业薄,生歹心偷了婆婆家的粮食。这样的话传出来,打了儿媳妇的脸,她也一气之下背着个贼名声出门打工去了。第二年春,当院一坨土被长出来的青苗顶翻了,才知道是仓鼠在麦栓子底下打了个洞,把一些麦子囤在院子的土里,廊檐水渗进去,泡发了麦子,出苗了。

屯粮攒钱,曾是南湾的一种风尚,有钱不往银行存,而是塞进麦栓子里,隔些日子把手伸进麦子种摸一下钱,厚厚一沓,心里就踏实了。再厚的一沓钱,存进银行,就只有薄薄的一个存折,放进麦栓子,有时候就找不见了。有一年,韩老五把三千元放在麦栓子里,时间长了忘了观察,急用钱时死活找不到钱,把一栓麦子腾出来,结果钱让仓鼠咬碎铺在窝里了,他捧着老鼠窝去银行兑换了两千元,哭着回来了。

麦栓子是存粮藏钱,也盛放着我们心里的难肠,难肠时落进南湾的泪水,用腾起细尘为我们阐释,在生态脆弱的土地上谋生,是人与土地的双向折磨和伤害。人在土地上付出了心血、汗水,甚至生命,土地依然贫瘠,土地虽然也从未间断地产出着粮食,却仅仅只是让付出了辛劳的人不至于绝望。生来就试图改变土地终又被土地改变了的双手,皴裂、变形,看着都疼,幸好还有阳光、雨露、棒棒油、塑料薄膜和乡亲们的恩情,是南湾这片土地上最好的止疼药,但都不及殷实的麦栓子,仓粮满仓可以治愈心里的创伤。

麦栓子是可以守住的,守住麦栓子最好的办法还是给南湾的土地下苦,只有不断地从南湾的土地上收来粮食,将麦栓子灌满,麦栓子就稳稳地挺在那里,成为我们生命和财产的一部分。

南湾的梯田依然借四季之名不断地为我们产出着粮食,化肥在南湾的出现,提高了粮食产量的同时,也随之改变了我们存贮粮食的习惯。盛过化肥的编织袋用来囤积粮食既省事又节省空间。我们在南湾的土地上尝到了化肥、地膜的甜头,就不再偏执,也不再抵制新兴事物的到来。麦栓子退出南湾贮粮历史的舞台之后,又以草编艺术品的面目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它们就又有了新的价值和用途。

南湾依然把粮食藏在梯田里,我们什么时候想要得到粮食,就回到南湾给它下苦。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