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病房的门,身后的鼾声细微悠长。深深的长廊,空空的护士站,空调嘶嘶,灯光明亮。
电梯里空荡荡。走出大门,清风拂面,深嗅一口,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心落下去。
凌晨五点的城市,在初醒的朦胧里慢慢褪去惺忪困倦。寂静的街道,寂静的路牌,寂静的天空。白杨的巨冠撑起一片阴凉,银杏的白果从叶底坠出来,染了些隐约的黄韵。晨风微微,行道上零星的落叶一漾一漾,似梦中轻轻侧了个身。
全然陌生的城市,全然陌生的生活方式。仿佛枝头的叶,明明还欣欣然做着夏天的梦,突然一阵风,飘零,翻卷,不知陨落何处。惊悸错愕之后,惟剩下大片大片的沉默。
我知道,秋天来了,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这个九月,我远离熟悉的小城,深爱的讲台,投身于陌生的远方,寻求一份不确定的未来。“为什么是我?”质疑,叩问。史铁生说,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适应新角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边抗拒,一边臣服,跌跌撞撞,寻找一个新的平衡点。
行人寥寥。左臂留置针,右手腕带,甩手甩脚走在公路上,一点不觉得囧。陌生就是铠甲。一粒尘埃在空气中浮动,有小小的自在窃喜。
走进公园,沿着高架桥下去。车声在头顶,鸟声在头顶,喧嚣的喧嚣,自恰的自恰。穿行在浓荫里,恍然有了一点点古园的味道。遛鸟的大爷已把鸟笼挂上了枝头。小鸟跃跃,枝桠颤颤。汪曾祺说,养鸟,不是人遛鸟,而是鸟遛人。想来,人更依恋鸟,没有了人,鸟的天空更为广阔而自由。
快走几圈,汗水渗出来,每个细胞都张开了嘴,各自吐露心声,交换能量。与草木为伍,仿佛鸟归山林鱼入深海。一株植物一棵草,翠绿也好,苍黄也罢,鸟来不来,云飞不飞,一律安安静静,一概从从容容。
坐在香樟树下的木椅上,风带来细微的哗啦声。目光来来回回,心思悠悠荡荡。小小黄蚁倏忽来去,落叶和草茎,细沙和光斑,都是它的路。它走它的路,忙忙碌碌,无休无止。
“二姐,早上好!”妹妹发来图片,黄色的丝瓜花笑吟吟的,冉冉立在藤蔓上,做着结一条青幽幽长瓜的梦,不知秋之已至。“我收土育油菜秧子了。”妹妹说。白露到了,平土,耘田,该收的收,该种的种,节气一个接一个,庄稼一茬接一茬。
秋风渐起。我知道,在老家,辣椒还在努力开花,豇豆继续拉出一条条长荚,胖冬瓜越来越肥,老南瓜集齐了盛夏的光辉,笃实坚硬如同金铸器物。秋风渐起。我知道,老家的田野里,玉米秸秆将枯黄还给大地,稻穗沉沉奉上丰盛和喜悦,青桔枝头飘香,柿子把红灯悬在风吹来的方向……
秋风渐起。不知窗台上的风雨兰是否还在开花,但我的猫咪一定在等我回家。秋风渐起,该忘记的忘记,该放下的放下。秋风渐起,萧瑟会来,荒凉会来,沉静和从容也会一点点灌注心间。不管有多少意外,永远不变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王优(四川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