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清楚,母亲不止一次地提过要请她的二哥——就是我的二舅,带几棵家乡的枣树苗子来,栽种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可父亲就是不允,坚持说我们余丁乡的土种不成枣树,栽下去也不会长。
啥叫“一家之主”,就是哪怕他是错的你也得听。于是,儿时的我,就只能在中秋前后吃到二舅送来的红枣。我们吃一些鲜的,母亲就将剩下的全晒干了,预备着过年时给我们做枣馍。
有一回,母亲摸着我的脑袋,笑着说:“妈生在枣子堆里了,我的娃还没个枣儿吃,怪了。”没过几日,伐掉白杨树的院落当中就有了三棵枣树苗子,不过拇指粗细,看得我好是着急。
父亲在一旁说风凉话:“犟得不行。我看你几时吃上呢。”但真是“有苗不愁长”,没几年我们还真就在自家院里摘枣吃了。结得虽然不多,但甘甜无比,水分也足,远比买到的好吃。
再度回乡,年年秋天打枣几乎快成了我们一家人的“娱乐项目”。有时,姐姐和大外甥也会来帮忙。自打儿子瞻瞻会走道儿后,小家伙更是在“枣子雨”下兴奋得忘乎所以。妻子的老家也盛产枣儿,是名声更响的长枣。每年收获季,我总有意无意地对她讲起自己对中宁小枣的偏爱。
今年中秋回老家,哥哥的本意是就在附近的枣园子里走走,随便摘点枣,吃着玩玩就得了。我还是心有不甘——一年就吃这么一次老家的小枣,那样未免也太敷衍了些。于是我坚持要回趟老宅基地,因为当年我家院里的三棵枣树被保留下来了。
师友中,总有人说我“念旧,念情”,我凄然一笑。就那座老宅而言,我割舍不下的,当然是和父母在那里共同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莫要说我目前安身的这座城市,就是整个宁夏,倘不是因着还有条黄河、还有座贺兰山,那我简直可以直接套用一位诗人的话说:我只爱宁夏的中宁县,因为其他县我都不爱;我只爱中宁县的余丁乡,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车抵原乡,已近正午,日光之下,是刺目的荒芜。那三棵枣树,确实还在,果实明显较往年稀疏。几棍子下去,噼里啪啦就落下来了。瞻瞻一边欢喜地叫着“啊呀,啊呀!砸到我头上了!”,一边满地捡拾。哥哥咬了一口,说:“哎呀,到底还是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个啥,就像我漂泊半生,至今也说不好哪儿才是自己的家。其实,我是想扯开喉咙唱一唱歌的,只可惜——一听到我歌声就会说“星尕回来了”的姨妈和四妈,都已不在人世了。
◇张兴祥(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