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乡下的村子里有一棵香樟树，这是村子里最古老最高大的一棵树。几个孩子手拉手才能把树围一个圈。这是村里孩子的乐园，把落叶串成长长的一串，就成了家中引火做饭的好材料。串着树叶，追逐嬉闹，不论收获多少，小小的心灵充满了自豪和喜悦。

对香樟刮目相看，是在一场忽如其来的雷雨里。刚从一场心理教育会议的会场出来，忽然乌云密布，狂风暴雨大作。路上很快积了没过小腿的水，好容易打到了车，浑身湿漉漉的。车子在一个桥洞外，排起了长队，因为洞里积水深，车辆无法通过。我无聊地望着雨幕，视线被路边的一棵香樟吸引住了。这棵树树干大约和成人大腿一样粗，狂风暴雨中，树冠、树枝扭过来、转过去，弯下去、又昂起来。真担心它会被折断或者连根拔起，但树依旧挺立在雨中。忽然想到，几十年上百年的香樟树，日日伫立在同一个位置，经历了无数的日晒、雨淋、风吹、雪压，却最终长成了风景。而人呢，或许一场风雨，就被打趴下了。尤其是会议上讨论的孩子心理问题，真是令人揪心。对香樟，在亲切之外，又有了一份由衷的敬意。

而被香樟震撼，则是到新校园工作之后。新翻修的学校，建筑气派，花圃整齐，只有进校门旁的一排香樟树被保留下来。这几棵香樟树有三层楼高，估计有近百年的树龄。春天带着学生观察写作。香樟树下，有孩子问，为什么香樟树春天落叶，春天掉落果实？满地小小圆形黑色果实，伴随着香樟树泛着红黄共染的或微黄的绿叶落在地面上，这是我多年常见的风景，但未曾细想过。是啊，为什么呢？我看着，想着。这是一位怎样的母亲啊，孕育了满树的果实，却一直等，等扛过秋风，熬过寒冬，等到了春暖花开，适合万物生长的春天，等到了新叶萌芽，才放心的飘落。这是中国式或者是无数放心不下孩子的母亲，要等到最适合生命成长的时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想着，心里深深地被香樟这样一份伟大的母爱所震撼，总想着写出来。

近年来走了很多村庄，留意到江西很多老村落里都有一棵或几棵古老的香樟树。真不愧是江西的省树，江西古称“豫章”。那些古老的香樟很少是笔直的，枝丫很多。在漫长岁月洗礼里，风吹过，日晒过，雨打过，雪压过，或许还有雷劈过，火烧过，战火摧残过。但是即使负伤了，带着伤口，它活着，坚韧地活下来，而那伤口，在岁月的锤炼里凝成了独特的风景。香樟无言，而我想她的慈母情怀或许在默默滋养着树旁的一代一代人们，坚韧，慈爱，不舍，耐心。或许这是氤氲中国式传统父爱母爱的大自然教化吧。

我查阅资料，对香樟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渊源有了进一步的理解：香樟树的寓意是长寿，吉祥，如意，辟邪。树龄可达上千年，四季常青，树冠繁茂如巨伞，还能散发特殊的香味，有助于驱赶蚊虫。香樟木驱虫的特性，也让其成为良好的家具木材……我想，这些资料里还应该加上香樟树的慈母情怀，这是最朴素的母爱情怀，是对自然和生命最本真与朴素的致敬。

◇杨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