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下午去览山公园,追着落日一路向北向西,路边的树,树旁的湖,远处的贺兰山,交织成巨大的旷野,像山水锦绣一般铺陈在面前。妞坐在身后,偶尔举起相机捕捉一两个在她看来珍贵且难得的镜头。
整个假期,每天下午我们几乎都骑着小摩托在城市游荡。城南的夜市,城西的夜市,小南门,典农河,凤凰公园,北塔湖,还有一些老街道。别人都在用脚city walk(城市漫步),我们用小摩托追风沐雨。没错,好几次被淋在雨里,要么细雨拂面,要么如落汤鸡般狼狈。
妞喜欢抓拍,镜头里大多是人,拄着扫帚发呆的清洁工,路灯下卖西瓜的商贩,烟尘滚滚里的拆迁者,光影里穿梭的外卖小哥。她对生活的观察细致入微,常常低声唤我,妈妈,你快看,那个人好有意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普通又普通的人,夹杂在人群里,身上总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东西在偷偷发光。
傍晚的览山公园极具魅力,常常引得人山人海,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了拥堵的车流,顺着夹缝小心穿进去,停好车,一转身,全是人。门口设置了夜市,阵阵的香味扑鼻而来,烤炙肉串的刺啦声加剧了燥热。我们慢慢往里走。来览山公园很多次了,看见长长的、高高的阶梯还是很欣喜,有一股即将登高的愉悦滋生心间。
我们拾阶而上,有人在拍照,有人在直播,有的一家人呼前唤后,跟着人流,再高的台阶好像也变得稀疏平常,只是走路,只是抬起一条腿迈上去,再换另一条腿。这几年我总是觉得生活艰难,不是物质,是精神,是情绪,是情感。总感觉被什么卡住,被捆绑,被束缚,被阻隔。《刺猬》上映,妞和同学相约去看,顺带着我。看到王占团和周正在生活中的艰难挣扎,我一下理解了自己。
如何突破关卡,如何挣脱束缚,这始终是心怀梦想之人的难题。我们奔赴远方,我们跨越山海,其实就是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们来的有点早,太阳还没落山,妞徘徊在人群里,将镜头对准下面的绿茵足球场,我在罗马柱另一边,安静听歌。唱歌的男人是览山公园的常驻歌手,我好几次来都看见他,嗓音低沉,感性深情。他一边弹吉他,一边吟唱,所唱歌曲都是像我一般来览山公园游玩的人点播。一首接一首,我不舍离去,那些老歌旧歌,如同深埋地下发酵的酒,瓶盖启开,音符响起,不用多说,你就自斟自饮,醉了自己。
太阳终于变了颜色,以橘红的色块缓缓沉入贺兰山的背后,妞拍完了落日,过来催我离开,我说,稍等,听听下一首是啥歌。音乐渐停,唱歌的男人放下吉他,对着麦克风说,有朋友点播《完美生活》,我请我的朋友上来唱。说着话,他慢慢起身,让开位置,一个瘦瘦的身影走过来,坐在圆凳上,拿起了吉他,准备试音。
我看着他,有些惊呆,瘦男人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卡其色收脚裤,白色运动鞋,头发稍长,遮盖着两边的脸颊,下巴上拖着一个碎方格口罩,他的整张脸发红,像开水烫过,脸颊上有着颜色深重的褐斑,鼻梁上架着一幅黑框眼镜,眼镜下目光沉稳。最特别的是他的右胳膊,胳膊肘以下也是红褐交织的斑块,手腕处全红,没有手,只剩下一小节如鱼尾般的肉翼。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应该和我一样,都集中在男人的“右手”上。我们都在好奇,男人要怎样弹奏出《完美生活》的曲调。第一个音符响起,连着几下,像泉水滴在石头上,清脆且悦耳,男人开始唱歌: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
比起许巍的沧桑,瘦男人的歌声里写满了故事,那种真实的、无以言说的味道击中了围观着的所有人的心,甚至有一刻,我觉得落日听到了,沉默的贺兰山听到了,以及无数的向往远方和从远方归来的人都听到了。清瘦的男人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脸上的褐斑和缺失的手仿佛对他的生活毫无影响,他用独特的歌声教会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完美生活。
离开览山公园的时候,我的耳边一直有歌声: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体会这欢乐,爱恨离别,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愿我们都拥有一份完美生活。
◇朱敏 (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