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秋天，她就开始忙起来。但这种忙和收麦时紧张万分战斗状态的忙不同，是一种有节奏、充实的、喜悦的忙。南瓜冬瓜陆陆续续该收了，棉花也要一茬一茬地拾，拾回家再一遍遍地晾晒。玉米棒子计划着可以用一周时间拉回家；花生稍微晚一点也不要紧，反正它们在地底下，也跑不了。

她说，收秋你们不用回来帮忙，我一个人慢慢能收完。我不理解，家里那五六亩地，为啥夏天收麦就要全家出动，收秋一个人就行？她说，夏天收麦，一场急雨就可能把麦粒打在地里拾不起来，所以要赶在风雨之前收回家，否则就前功尽弃。秋庄稼不怕雨，下雨了也在地里淋不坏，可以慢慢收。就算下了霜，还能去收半亩大白菜呢！

原来如此，于是收秋我们就经常半个月不回家。我在学校上学，哥哥在县城跑车，父亲在镇上上班晚上回去帮忙剥点玉米，我们都心安理得地不请假。

她说，花生晒好了，你去学校给同学们带一兜。南瓜有点多，给你外婆家送几个。棉花留最白的几斤，闲了弹好，冬天好给你哥做个新被子。扁豆今年要多晒一点，咱家都喜欢吃，还要给你爸拿一袋，同事送一点……

我不爱吃南瓜，但喜欢扁豆。这种喜欢，不仅仅在于吃的味道，更在于它的花。扁豆与别的庄稼花不同，扁豆花不但好看，淡紫粉白，如一只只小蝴蝶，而且扁豆花还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尤其是秋天，早上起来踩着露水摘扁豆，不用找，循着香味就知道扁豆架子的位置。

她却说，扁豆算啥，桂花才叫香。又跟我说起小时候，姥姥家种了一棵桂花树，那香味！还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桂子云中落，天香云外飘。”我愕然，她终日忙于田间地头和厨房，花白的头发上经常带着草屑，她竟然会古诗词？

后来我才知道，她也读过书，成绩还在学校数一数二。哦，还是个“学霸”！

我提议家里小院也种一棵桂花，让秋天有一缕桂花香。却被她摇头否决：“一棵桂花苗十几块，还不如给你交学费生活费！”我气馁，却知道她说的话是对的，我的学费、哥哥的彩礼……哪一样都比桂花香来得重要且正大。那么，那么就等以后吧，我一定要种一棵桂花树，让她闻一闻童年的桂花香。

秋风一年年吹啊吹，扁豆花一年年在架子上开花结豆荚，桂花一年年生长在我们的憧憬之中。她一年年地老去，头发终于全白。

如今我小区楼下就有几棵大桂花树，星星点点的黄金一样宝贵的花苞，一缕缕的桂花香。昨夜忽然梦到她，仍然在田里忙碌，给棉花打岔、给玉米除草……她，我的母亲，已去世多年。

但她真的去了吗？如果真的去了，那么昨夜西风起，我在梦里依稀闻到的桂花香，又是谁的杰作呢？

◇陈晓辉（河南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