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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母草

2024年11月04日  刘汉斌

北风刮了一夜,风掠过屋脊上的瓦花,吹出了细细长长的哨音,我睡不踏实,起了几趟夜。一个梦就被截成了几个片段,每一个片段都恰到好处地接在了一起,依稀中觉得这个梦像是益母草盛开的花,被一根细细长长的褐色的秆子穿起来,褐色的茎秆分成几节,每一节都打开着一把淡紫色的伞。我在梦境里就顺着它褐色的秆子一节一节地往上爬。猛然惊醒,已是清晨,我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醒来之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的乳名。撩起窗帘,风小了,还没有偃息,窗外看不到人,对面田埂上的益母草,在风中左顾右盼,一定是它们在呼唤去年落进土里没了音信的种子,却把我从清晨的睡梦中唤醒了。

盛花期的益母草是九层塔,每一层都开着花,色泽艳丽,花下叶细而长,平展地伸开,叶面向阳,叶背朝地,托着盛开的花,花穗是一座悬空的塔,塔上的花儿都向阳怒放着,昨夜的北风,把一地的花儿全都赶进了秋天。

田埂上还有其它野草,每一种野草都有名字,母亲带着我上山劳作时,都一一给我指认过。母亲指着开花的益母草对我说,它叫“笼床秆子”,笼床秆子这一称谓,似乎经不起推敲,开花时,一层一层的花序形似蒸馒头的笼床吗?还是它暗褐色的茎秆色泽近于笼床上那些在日子里变得陈旧的笼齿。许多人和事物的命名都是约定俗成的,爷爷辈的人这么叫着,传到父亲辈,再传到了我们这一辈,都这么叫着,没人对此产生过怀疑。

益母草是药书上的名称,我一直觉得给益母草取名者,一定是一个深谙其药理作用,又颇具深厚的母性崇拜情结的人,益母草的性味功用有利尿消肿、收缩子宫,是历代医家用来治疗妇科病的药草,益母草是人对它的尊称。

我记住益母草,绝不是它的名称或者药理作用,而是另有其因。烙饼、馒头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面食,这种吃食是用面粉勾兑酵母发酵后制作的,制作过程中必须要用到食用碱,那时人人都清贫,凡是能在山野里找到的东西,就不愿意花钱去购买。母亲把益母草的茎秆砍来,晾干后点燃,益母草在燃烧的时候火头很硬,火的边缘不断有油一样的液体浸出,在火中滋滋作响,浓烈的碱味弥散开来,不敢多闻,闻多了熏得人头疼。益母草把香气锁在茎叶中,你不烧它,它就不好好释放。火熄灭之后,留下的灰烬就是草木灰,我们用草木灰代替食用碱。当然不是把这种灰直接兑水掺进面粉里,而是兑水化成溶液,等不溶于水的灰渣沉淀后,再撇去漂浮在上面的浮尘,用棉布过滤一遍,溶液就变得清澈了,再用清澈的溶液调解面粉的酸碱度。我出生的时候胃就不好,如果烙下的饼子碱放不到位,吃上就一口一口地吐酸水。益母草平衡了饼子和馒头里的酸碱度,也就治好了我一到清秋时节,吃了酸馍馍就反酸的病。

益母草生在田埂上只是野草,粉身碎骨,千熬万煮之后才是药。在那个偌大的村庄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的年代,母亲们的“月子病”或者妇科疾病,都离不开益母草。那时候,益母草无论生长在哪里,都会被人像收割庄稼那样收割回去,精心晾晒,悉心保管,若是有人需要时,就拿出去给需要的人。益母草在乡里乡亲的交替借用中,传下些许佳话。

秋日山野水汽氤氲时,益母草汗涔涔地立在人间,它们像是我身边极为亲近的一些人历经长途跋涉,终于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你面前,对着你微笑,你也禁不住对着它们微笑,相视一笑间,人与草便各自获得了活着的从容和自在。秋风清浅,风过山野,就带着益母草的芬芳,益母草通过秋风捎来花香,但我却掠不走它,益母草的香粘在了我的身上依然是益母草的香。赠人玫瑰是高雅,赠给亲近的人益母草并不显得落俗,赠与者和被赠者从益母草那里得到了香的熏染;染霜的益母草叶片和花儿从茎秆上败落,在秋风中跌落的种子,落入泥土不见了。深秋时节的秋风寒凉,掠过益母草光秃秃的茎秆,发出低沉的声息,似是益母草在低声呼唤着它们在季节里遗失的种子,又似备好晚餐的母亲擎着两只面手,倚门张望着,一遍遍念叨着儿女的名字。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