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在山里教书。过冬时,我们都用火炉取暖。
起初,是泥抹的土炉子,烧煤泥;后来,换了铁质炉,烧煤球。煤,燃起来有味儿,管理炉火也会多出琐琐碎碎一揽子事:和煤泥、做煤球,封火、开火、搓炉灰……那种辛劳麻烦,加上粉尘污染,跟如今暖气取暖,自然比不上;然而,烧火炉,也留下了许多美丽的回忆。
总觉那时的冬天冷得厉害些,而一盘火炉放在屋里,就是一处看得见的温暖。有客来访,主人就会热诚邀请:“来来来,快到炉边烤烤。”那种待客的暖意啊,一下子就能感觉到。
窗外,时有北风呼号,雪花乱飘;屋内红红的炉火,炉上坐着水壶,哼哼唧唧像是谁在微吟小诗。将水壶拎开,炉火会一下子扑出来。炉腔里也是一派红彤彤,燃着的煤,不再是乌漆墨黑,好像变成了融融泄泄的液体质地。那情态,如初升朝阳般生鲜。红蓝火焰从炉腔里摇曳而出,左右飘忽,上下窜跳,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像北风的吟唱。
看着看着,就觉得很魔幻。冬天里的一把火,那么美!那第一个把“火焰”叫“火苗”的人,多聪明,除去颜色,一绺炉火,形状可不就像禾苗儿吗?
风雪夜故人来访,进门,先给他们扫扫身上的雪花,让到炉边,再沏几杯红茶,炉边烤上橘子红枣核桃。大家围坐倾谈,杯中红润生香,不一会儿就觉得内外俱暖。炉子边的水壶“咕噜噜”响起来,又一壶水开了。橘子慢慢散发出清香,花生壳禁不住炙热,“吱”的响了一声。杯子里再续上水,座中人捻一个花生“噼啪”打开,扔豆入口,嘎嘣一嚼。这冬夜围炉,有滋有味。
窗外北风一声声吼,雪花一层层落,杯中茶水一杯杯续,话题不断延伸着;炉中火,明明暗暗跳跃着,给我们的脸和手镀上一层亮红。
我们像坐在温暖的霞光里。
朋友不来的夜晚,我喜欢坐在炉边读书。火光照得脸红、手红、书页也红,书里的字也被烤暖了,凝神间,感觉智慧也一定会被照亮。偶尔抬头,见雪光映窗,院子里老梨树的虬枝也印上来。慢慢地,窗玻璃上水汽晕染模糊,成了毛玻璃。目光收回,蔚蓝的火苗子在炉口飘着、跳着,像欢呼的精灵;屋子里的所有,都披拂着一层穆红,我也像这“红”里的一件器物。
书卷清明,炉火宜人,那纷纷扬扬的雪,就像文字千粒万粒,自高处而落,入我眼,入我心,无声地化作雪水,滋养着心灵。
白雪入红炉,瞬时无踪影;但谁又能说,这世间没有受到雪的滋润?
每每夜深时分,睡觉之前,我们会把炉火封住,将煤炉拎到屋外;一是为了留存火种,二是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将炉门封严,炉盖压上,火炉只在腔子里保留着微微的暗红。有时炉子拎出,恰遇风吹雪扑,炉盖下会“噗”地窜上一绺火焰,像受到鼓舞,发出呐喊。
炉火化雪,雪融炉火。在漫长的人生路上,热爱,也是一炉红火。有了这炉火,那些不可避免的失意、灰心、自卑,便也成了红炉一点雪,无声地消融在暗夜。
◇ 米丽宏 (河北邢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