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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与蜕变

2024年11月18日  李泱

纸质火车票终成历史,当这条新闻占据热搜时,平稳庄重的陈述语感在榜单显得孤单静默,没有过多吸引关注的状语修饰,轻描淡写地宣告又一代表着年代情怀的事物寿终正寝。随着年岁渐长,对切近之事不再像年少时的记忆那般纤如细发,对此时常陷入自责去解释自己的无心,于是开始懂了手账和记事簿的意义,那些被一笔一画写进实体纸笺的文字为自己铺呈的广袤安全感成为某种必要,好像自己已堕入时间缝隙,在黑暗中用笔打捞埋入生活深层已被时光荫蔽的一段模糊过往,而那些泛黄的旧物,有着比字迹更强大的力量。

曾经翻箱倒柜找张证书,在最底下的文件袋里拿出一沓分类不明的纸张——飞机登机牌、火车票,不多的几张明信片,电影票上的字迹已泛白,拿起来端详时,还是能被票据上的时间刻度刺激到某段回忆。

在到处充斥着“断舍离”哲学的现今,臃肿堆积的旧物似乎意味着对过往偏执的留恋,其实已经是数次搬家瘦身后的杰作了。这些仍倔强留存在箱子底部的旧物,在每次搬家试图清理时,总能听到有声音在恳求你留下。于是它们跟随我离开和进入城市的角角落落,在熟悉陌生间奔波往返,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对自己的过去不在有理所当然的熟悉,相反,我时常在某个曾经存在过的空间与陌生的自我相遇。

旧物是往事清晰无比的固态容器。每次回故乡,都会看到卧室还保留有上一次离开的大致模样,甚至上一次忘带走的杂志上还印着去年的字样,指示这个房间里的人类活动迹象终结的时间。周杰伦在海报中依然抿着嘴唇酷酷地笑,五星巴西闪烁着昔日辉煌,不晓得什么时候的贺年挂件保留着旧年的璀璨,华山木剑悬在台灯,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名字,千禧年的卡带和CD偏安一隅如遗老遗少安然落寞,鲁迅全集略微翻过几页就能掉落出百合花瓣,它们零星分布而构成的空间里居住着我曾存在过的意识,那里有某种连贯性的安宁情感,陌生赫然消散后,所有的星体似乎又回归熟悉的轨道。

年初在上海看双年展,那些复刻旧时光的影像和照片,带有年代感的展品,让我感觉置身于时间之间:这些光影下的阐释让我矗立在某个对跖点,在对跖点的视角下,我看到自己十几岁时仰望的脸庞。这种注视没有留恋,也不想驻足,洗涤情怀后的自己,并没有觉得想要回到过去。问题永远都存在,不会因为年龄得到宽宥,只不过那时候是在庇护下,当自己选择直面时,才会发觉那时头顶的坚韧有多辛苦。而那些旧物,它们纯澈如蓝色海底游荡的海蜇,定格在不同时间刻度中的喜怒哀乐,提醒今日之我是由这些代表昨日镜像的我的旧物堆砌而成,我俯视和回望,看着不同面向的自己,没有想笑,也没有感伤,只是希望在其后的人生中不要辜负这些稚嫩和性情,努力让这些回望熠熠生辉起来,告诉它们我已蜕变为最好的我。

◇李泱(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