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鲁中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到腊月，小村便沉浸在喜庆与忙碌之中，而其中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写春联、贴春联的习俗。

爷爷出生于上个世纪初，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但他凭借着自己的勤奋与聪慧，成为了那个时代少有的识字人。在他的心里，过年给父老乡亲写春联是一种责任与荣耀。每当一进到腊月二十，寒风凛冽中，爷爷便开始了他的“年度大作”。他先是从屋角的木柜里拿出一叠珍藏已久的红纸，接着，爷爷会坐在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前，开始裁纸、叠纸。他还喜欢用那块已经磨得发亮的墨块，在砚台上一圈圈地研磨。

裁纸，也是爷爷最为讲究的环节。他会根据每家的门框尺寸，用那把已经磨得锋利的裁纸刀，精心丈量，反复比对，确保每一副对联都能完美贴合。因此，在折叠红纸时，他总是格外小心，折缝要压实，不能有一丝褶皱；裁切时，刀面要平稳，力求边缘整齐划一，贴上后既美观又大方。这份对完美的追求，不仅体现在春联的制作上，更融入了他对生活的态度，无论做什么，都要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爷爷写的春联，既有传统的韵味，也不乏时代的气息。他总能根据每家的不同情况，量身定制最合适的对联。这样的春联，不仅贴在了门上，更印在了人们的心里。

记得父亲曾讲过，他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爷爷写春联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会站在爷爷身边，帮他研磨、裁纸，偶尔还会被允许扯一扯纸头，感受那从笔尖流淌出的墨香。爷爷写春联时，从不需要翻阅任何书籍，那些诗词歌赋、吉祥话语仿佛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脉，只需轻轻一提笔，便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出。每一副春联，都是爷爷对美好生活的深情寄托与美好祝愿，也是他对传统文化的敬畏与热爱。

后来，父亲在县城读书时，给爷爷带回了一本《春联集锦》，这让爷爷的对联创作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他开始尝试那些时兴的对子，既保留了传统的韵味，又融入了新的元素，使得每一副对联都充满了时代的气息与活力。而父亲，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接过了爷爷手中的笔，从最初的帮忙扯纸、晾晒，到后来独立撰写那些鸡圈、猪圈、驴槽上的小对子，再到最终全面继承爷爷的衣钵，成为村里新一代的“文化传人”。每当父亲提起笔，仿佛就能看到爷爷那慈祥的笑容和期待的目光，这不仅是技艺的薪火相传，更是文化与情感的深情接力。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过年，虽然春联依旧红彤彤地贴在门上，但大多数是从集市上买来的，那些精美的印刷品虽然便捷，却少了手写的温度与墨香。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会陷入深深的怀念之中，想起那些年，爷爷挥毫泼墨，全村人围观的热闹场景。那些记忆，如同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岁月的温情与美好。

□葛鑫（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