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常在睡前以《圆桌派》催眠。第二季的最后一期,主题应该是窦文涛的心声:“玩去:这个时候放飞自己。”他们聊的是出游,其中包括坐火车的奇葩经历。听完我心里似有些许小安慰——合着而今已名满天下的他们,也有过那样难堪的过往啊。
我15岁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乘火车,由长兄护送进京读书。车还没进那个名为石空的小站,就听铁路工作人员和候车的人都纷纷在说,“超员得厉害了”。于是,原本只是前来送行的父亲和二哥顿然紧张起来,一左一右地把我护在中间,待车一停稳后,几乎是把我架起来从别人的肩膀上送进车里的。
大哥替我拎包,可车开出许久,他还只能确定包带子攥在手里而根本看不见包。当时也就一米六刚过的我更是啥也看不见,酝酿在心里的那点离愁瞬间就被挤干了。大哥艰难地挤到我的面前,也不说话,就只用眼神安慰和鼓励我。我俩就那样被热乎乎的身体和刺鼻的体味裹挟着,也不知过了几个钟头,在车进内蒙古之后才被一位善良的旅客给让了半拉儿座位。我这才有机会抬眼望了望周围,原来我俩上车之后压根没走过五米的距离。
大哥就跟个老母鸡似的,护在我的跟前。饶是如此,我还是晕车了,不时地呕吐,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哥哥焦灼而又无奈。我吐得满脸是泪,心里满是懊恼和惭愧。怎么熬过那一晚的,我真都已不大记得,仿佛记忆本就想将那一段狼狈的经历急急地忽略过去。
车进青龙桥要换车头,停靠时间比较久。我的呕吐恰也到此才歇。边上的乘客建议哥哥带我到车站上去透透气。“脚踏实地”的那一刻,哥哥悄声对我说:这儿就算北京了,老弟。
我疲惫地抬头看了一下周遭,一声不吭,木然地呆立着……半晌,大哥抚着我的肩膀,拥我重回了车里。
非是夸张,到校的第一周里,我每躺在床上都感觉床板还在晃荡。
假期返乡要好受得多了,起码是从学校订票,北京始发,上去有座。最头疼的就是去学校的时候。那时候从宁夏进京只有一列车。我和几位同乡就一趟趟地重复那种快被挤成照片的经历。通常都是在临河那一段之后才可能捞着个座儿,到校一周以后,腿上的浮肿才能渐渐消掉。
没想到,熬过了那四年的旅途艰辛,随后上班的每一天竟都得借火车之便。那辆一节车厢外加一个平板的作业车,载着我奔驰在铁道线上。直到我后来离开铁路,真不知我在火车上的总行程能绕赤道跑多少圈了。只记得,抬眼见信号灯,或蓝或红或绿,俱是一种让人沉重的气息。
而今,我身为人父了,孩子经常会嚷着要去坐火车。我都颇有些无奈地冲他呵呵傻笑。他哪知道,昔年火车上的那抹记忆,是他老子心底的一片伤心色啊。
□张兴祥 (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