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晨光斜照,生出些许暖意。我蹲在地里剪荠菜,指尖沾满湿漉漉的泥土香,忽然触到几粒像地雷似的小硬物——竟是去年深秋遗落的晚饭花种子,在腐叶底下发了芽。
以前母亲总在立春时炸春卷。柴灶里毕剥作响的松枝,把她的银簪映成琥珀色。她绾着低髻,碎发被热气蒸得蜷曲,像宣纸上洇开的墨梅。油锅初沸时,裹着笋丁荠菜的素馅贴着锅沿滑入,金黄的薄皮瞬间绽出细密气泡,捞起的春卷卧在竹匾上,像一封封来自味觉的信。
如今超市冷柜里的速冻春卷裹着厚厚的冰衣,炸制时融化的水珠坠入热油,发出短促的嘶鸣,像在叹息。金灿灿的外壳下,机械压制的纹路太过工整,失了手作面皮特有的呼吸感。儿子说这叫现代食品工艺,我在咬下酥脆的瞬间,却尝不到柴火熏染的草木气。
邻居阿婆在晒梅干菜。咸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腊梅味。风掠过,带着河埠头的水汽,把墙根几簇新冒的草芽吹得直打颤。忽然记起旧时,女人们要在立春这天戴绢花。桃红柳绿插满云鬓,走到哪里都带着微微颤动的春意。
小院梅花的枝条上凝着蜡质花苞。前几日还是花骨朵,今晨已有几粒绽开小口,露出胭脂色的花蕊。生命原是这样的,越是料峭时分,越要挣出灼灼的亮色。
我守着日历上的节气歌,在日记本上写下一首《立春》的五言律诗:“料峭依稀在,分明万物阳。梅花姿蝶粉,杨柳色鹅黄。春饼身心醉,金醅口腹尝。东风惊逸客,相伴踏青行。”有人说现代人写现代诗,谁还读写古体诗,我却喜欢古诗词里的韵味和意境。
细雨来时不打招呼,马兰头的嫩尖在风里跳舞。忽然看清那些飘飞的青碧里,全是从前立春的光景。原来岁月并非东逝水,倒像老梅虬曲的枝干,每年都在相同的枝桠上,鼓起新苞。
□金幼萼 (浙江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