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饲养猫的朋友越来越多,而我是不养的。每每想到邻里的野猫和被放养的家猫,三不五时过来吃喝拉屎借宿不归,我便生气。
猫是神秘的物种,几次神鬼不觉地窜上我家一楼,最近一次还匿藏在二厅睡了一夜。等我清晨起身,吓得大呼小叫,可是它只淡淡地喵几声,催促我去打开大门放它出去,好像我就听懂喵星语似的。猫可以随时出走,无拘束地去想去的地方。
我经常坐在侧院的柚木椅上看书。有只土黄斑纹的野猫,不时会在我没察觉时往我脚边靠拢,主动来蹭人。我不经意间抬头,多次见它直直地翘起尾巴,双脚交错,一步步精准地踩在两腿之间,形成一直线,自信而优雅地前来。
“你可以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吗?”我终于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猫对我似乎很友善,但我对猫从来充满敌意,我常驱赶它们,赶了几十年,赶得很沮丧。
我以前养过狗的,狗仿佛在我身上留下永久气味,从此表明了我的身份,和猫划分了界限。其实驱逐猫的不仅是我。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猫和狗是冤家对头,是不可以一起喂养的。是真的,家里和邻居养的狗都会对着猫狂吠,还会追赶猫。
一日,铃来接我到她独居的公寓。好在铃也不养猫。铃的鼻子经常因为天气的转变而过敏,据说动物的毛发也容易引发人类过敏性鼻炎。不过,或许铃和我一样,只是单纯对猫有天然的敌意。话说有位朋友被派到广东工作,才不到一个月便领养了同事的猫。而我认识的朋友们几乎都养猫。
我们等天微亮了再外出,铃把车子停泊在移民广场地下停车场,我们从楼梯间出来,绵绵的冬雨像猫咪般蹑手蹑脚地靠过来。那时无风,雨丝竖直,犹如从天上直线落下很多很多的猫尾巴。养猫的人说,当猫咪高高地竖起尾巴,表示心情惬意,就是向你展示友好。
猫无所不在,有些猫是赶不走的。我们没撑伞,我以为湿冷和猫一样,是这座城市该有的日常,无需躲避。我们往牌楼街走去,我的过肩长发、橘色外衣和斑点背包沾满了细密潮气。在周末的早晨,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行人,我们如常边走路边说话,我们之间偶尔的缄默,大概像猫和猫之间原来很少用声音来沟通,又像日常各自该有的独处时段,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可能太早了,我们的声量很自然地放轻,有从昨夜南方一路聊到翌日的北方,却永远不着边际,已想不起说过的内容。可是我记得铃说,来万州超过十年了,已习惯单独生活。
我们很快便抵达牌楼街,然后拐入一家刚营业的小吃铺。虽然小铺里只有老板娘,但接单、煮食、收账和收拾座位的工作看来她一人也能胜任。除了豆浆,我们还点了加了鸡蛋的葱油饼。
早餐后我们暂时分开走。铃去附近上英语课,我去北滨路漫游,很自在地感受着城市角落的慢生活。雨也停了。铃下课后过来和我会合,我们又在一起了。有时我们并肩走,有时两人一前一后分开走。我走路时老是头低低地瞅着地面,我自小便是这样的。地上有金捡吗?大人们常这样讥讽,又不断地提醒,走路时头要抬起来啊。
有几次尾随在铃背后,我一直瞄着铃脚下那双短皮靴;黄棕色的,复古圆头,很漂亮,粗跟看起来稳固又耐磨。仔细打量,铃的脚步坚定,仿若走直线的猫步,又似鱼那样自由地在这座城市里游来游去。
铃是东北人,却已熟悉万州的一切,渐渐长成万州人的样子,包括说话的口气、饮食和衣着。我们继续往前走。一棵很高的银杏树长在人行道中间。铃拉着我跑到树下,拍了几张照片。
两个人的游玩是需要的,独处也是需要的。实际上,在适当时刻出现的猫咪,我也不是完全拒绝的。例如,我去探访朋友,对朋友的宠物猫也很礼貌的,甚至会主动去撸猫,如果它愿意,我会抱起来放在腿上,任由它向我撒娇。然而,日常中毫无预警出现的外来猫,偏偏就不可以。人在面对突发的陌生时,警惕是合理的。
从北滨路回到家,那只土黄斑纹的野猫又再次出现。这次它趋向水缸,先凑近嗅几下,然后开始舔缸中的水喝,已不是第一次了,曾经担心它一并吃掉我饲养在缸里的小鱼,可是它没有。
我发微信跟铃说了野猫的故事,铃回复说:“下次抱来,我收养。”
□王小梅 (重庆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