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我，我的先生和儿子，还有母亲，驱车数百里，去看望我的奶奶。

进门，我就大声地问候：“奶奶，过年好啊！”见到我们一家，躺在炕上的奶奶脸上的皱纹堆叠成一朵花。坐在奶奶身边，陪她说闲话。奶奶说：“年前你妈来看我，说正月你们不来了。咋能不来呢，奶奶现在这个样儿，见一面少一面……”

年关将近的时候，92岁的奶奶不慎从板凳上跌落，造成髋骨骨折。原本拄着拐杖还能走动的奶奶，彻底被禁锢在炕上。失去自由的同时，无法承受的疼痛也让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不得不说出自暴自弃的话：“老了老了遭这罪，要是当时摔得不言语，你们给我了了后事就……” 她不再说话，一旁的二姐打圆场，说着长命百岁的话，我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爬满脸颊。

风烛残年的奶奶，早就知道自己大去之期不远矣。九十余年风雪沧桑中，她早把人世间的生死离别看淡、看透。我也清楚，和奶奶的诀别就在生命的某一个瞬间，它正在风驰电掣般地赶来。

数不清有多少次，梦中出现了同样的场景：奶奶走了。没有征兆，没有预告，没有铺垫，她就那么决绝地走了。我在嚎啕大哭中醒来，周围是黑黢黢的悲凉。

奶奶一辈子生养了九个儿女，作为孙辈，我从奶奶那儿得到的疼爱不多。她叱骂我为“饿死鬼”，常常笑话我“不灵泛”……父亲去世后，奶奶的爱，变得更加稀薄。

没有了父亲，我和奶奶之间唯一的纽带也似乎要断掉了。我们就这样在时光里渐行渐远。

有一年，也是春节，回去看奶奶。闲聊中，奶奶说她梦见了我父亲，还说她常常半宿半宿睡不着，心里盘算着这个那个。她说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闪，那一刻，我亦情不能自已。很多年了，我们都不曾忘记一个人——我的父亲，奶奶的儿子。割不断的情缘，在那一刻，复苏，圆满。

垂垂老矣的奶奶，成了我远方心心念念的牵挂。生为烟火儿女，我的愿望很简单，只想奶奶健健康康地活着，活到一百岁。可是我晓得，长命百岁不过是你我美好的祝愿和幸福的期许，当一个人的生命进入了暮年，她漫无边际的黑夜就触手可及。永别，只在朝夕。

“不如见一面，哪怕是一眼，这世间太多的难免亏欠……”海来阿木忧郁又深情的歌声在耳畔回荡，见一面，少一面，残酷的生活真相面前，哪怕风尘仆仆，哪怕翻山越岭，哪怕天寒地冻，都请记住：最好见一面。见一面，少一些遗憾。见一面，多一点回忆。

□蔺丽燕 （内蒙古鄂尔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