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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酿”事 2025年03月10日  蒋明成

□蒋明成(四川广安)

三月的风从山坳里拐了个弯,忽地撞进这片金黄的海。油菜花田醒了——千万朵花苞齐齐仰起头,像被谁一声令下,“哗”地抖开鎏金的裙摆。阳光在花瓣上跳跃,滚过连绵的波浪,一直铺到天际线,把天空都染成了蜂蜜色。

花田的声音是从清晨开始的。露水未干时,蜜蜂已提着蜜罐赶来。它们的翅膀振动声低沉绵长,像大提琴的弓弦抚过最粗的那根弦。这声响裹着花粉,在花丛间来回碰撞,惊起几只粉蝶,扑簌簌地溅起细碎的金粉。

待到日头攀上竹梢,风便登场了。它从远处的青山一路小跑而来,掠过花尖时带起“沙沙”的颤音,宛如小提琴的急板。有时风在田埂上打个旋儿,几片花瓣便追着农人的蓝布衫飞,仿佛跳脱的十六分音符。

农人老周正在花田深处弯腰除草。他的草帽边沿破了个洞,一束阳光漏进来,正巧照在他的额头上。蜜蜂围着他打转,有只胆大的甚至停在锄柄上。“这些小东西精着呢,有时也烦人。”老周直起腰,用袖口抹了把脸。话虽这么说,他却从不动田埂边的野蜂巢。就像他总留着地头那棵歪脖子柳树——那是他三十年前种下的,当时它还没锄头柄的一半粗。

老周的媳妇挎着竹篮来摘油菜苔。嫩绿的菜苔顶着黄花,手指一掐便脆生生地断开。她年轻时是村里采茶的一把好手,如今手指关节粗了,摘菜苔时却依然带着舞蹈般的韵律。竹篮渐渐满起来,黄的花、绿的梗,衬着她靛青的衣襟。

晌午过后,云影在花海上游走。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童谣,是镇上小学的孩子们在春游。他们举着小风车跑过田埂,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嬉笑,成了交响乐里意外的华彩段落。

日头西斜时,养蜂人老陈骑着三轮车来了。几十只蜂箱在田边一字排开,蜜蜂们轰然涌出,翅膀搅动的气流掀起微型风暴。老周递过一壶凉茶,两人蹲在柳树下闲扯。二十年前老陈追着花期跑遍大半个中国,如今膝盖落了毛病,只肯在这片花田驻留。“蜜蜂采蜜和咱种地一个理,”他啜着茶说,“赶得上春光,才酿得出甜头。”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蜂箱吞没时,老陈的三轮车突突响起。他冲老周挥了挥手,车斗里蜂箱的缝隙漏出零星光点,仿佛载走了满天星子。花田暗下来,却仍有细碎声响:是风在梳理花瓣,是蚯蚓在泥里翻身,是无数个未破土的梦,在等待下一季的定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