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在朦胧时,柳树树梢已悬满了露珠。整条街的柳树都抽了新芽,唯独它仍在零星地落着旧叶,少许暗红的叶片打着旋儿扑向石砖缝隙,像满头白发的舞者作最后的谢幕。
这棵树在我家楼下,我在四楼的阳台上观察它有好几个年头了。楼下的柳树成排,只有它总比别的柳树晚几天换装,暗绿与明黄在树冠上犬牙交错,彼此依偎,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褶皱,不疾不徐。
倒春寒可能是冻僵了半树新芽,只见断枝处留着琥珀色的泪痕。我想,这棵树一定是个慢性子,要不然,它不能不着急迎接春光的到来。
过了雨水节气,雨水真就多了起来。细密的雨丝像挑起的帘笼,一串串一挂挂,世界都遍布了一种线条的美感。雨水整夜洗刷着老树皴裂的树皮,早晨起来遛弯时,忽然瞥见枝桠间浮起薄绿,仿佛一幅铁画银钩的书法中添加了水彩,立时生动活泼起来。刚开始只是星点般的绒芽,不出三日便舒展成半透明的叶舟,叶缘还镶着毛茸茸的金线,煞是好看。
树下坐着几位老人,他们说,这棵大柳树比他们的年纪都大。曾经,一个惊雷削去它半边树冠,也燎焦了主干,它却从地底抽出新苗,把创伤长成了不屈的年轮。“没有人能活过这棵树的”,有位老人摩挲着树根凸起的瘤结,那些鼓包下盘根错节的是大树的根基,还有盖楼时被水泥封住的倔强的侧根。
春天的风有时很猛,我在夜晚模糊地听见树枝断裂的声响,清晨却见断茬处沁出晶亮的树脂,阳光射来恍如凝固的星河。数日后经过树下,竟有嫩枝从伤口处斜刺里窜出,带着初生牛犊的莽撞,把淡绿的触角探向更高处的天空。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阳光也调皮起来。它把一片树影漫涣到我的窗台,新叶在阳光的滋润里愈发油亮,而被叶子滤过后的阳光像温过的米酒,泛着稻香。一只衔着草茎的鸟飞入树冠,它在枝丫间跳跃,找到最新嫩的枝叶间搭窝。来来回回几番折腾,一个鸟窝见雏形。
春天里的这棵大柳树像焕发了青春。风来了,树叶哗哗作响,鸟来了,枝条抖动,鸟语欢声,人来了,树荫如盖,挡一片烈日。这棵柳树把落叶当作给春天的情书,将伤口化为迎接鸟雀的臂弯,用荫荫遮日的绿叶为人们送去清爽,在年复一年的荣枯里,默默地陪伴着一方水土。
□陈裕(辽宁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