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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绿手卷 2025年03月17日  王平安

清晨的柳丝被风撩动时,总让我想起古画里飘飞的衣袂。那些沉睡一冬的枝条突然醒了,嫩芽在晨光中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垂垂荡荡地扫过湖面。与我一同坐在湖边长椅上的陈教授说,这是春天在研墨——满城深浅不一的绿,可不就是砚池里化开的青黛?

护城河边的玉兰开得莽撞,雪白的花瓣扑棱棱撞碎料峭。拎水桶的老者,握着长杆的地书笔,他聚精会神地蘸水在青石板上写着《春赋》,字迹未干就被燕子衔去,混着新泥筑在廊檐底下。对岸的茶楼支起竹帘,姑娘们抱着琵琶试音,断续的弦声惊起水面细密的涟漪,仿佛春神遗落的轻笑。

正午时分走过新漆的廊桥,木纹里还沁着桐油香。几位妇人坐在回廊石凳上择野菜,荠菜、马兰头在竹篾篮里堆成小山,指甲盖大小的蓝蝴蝶绕着她们打转。远处建筑工地的塔吊像巨大的毛笔,正在湛蓝天幕上勾勒现代楼宇的轮廓。穿荧光背心的工人蹲在脚手架间吃午饭,不锈钢饭盒反光忽闪,恍若开在钢筋丛林里的银花。

日暮时分的广场最是热闹。退休教师领着穿汉服的孩子放纸鸢,尼龙绳那端飘着青绿山水;穿运动服的青年绕着花坛慢跑,鞋底碾碎去年深秋的枯叶,新生草芽正从裂缝里探头。忽然有孩童指着天空:“月亮长出绒毛了!”众人仰首,见新月裹在淡青色光晕里,像未及晕染的工笔画,又像刚拆封的瓷器,泛着湿润的微光。

这座古城总在春天重新装订。老门环的铜绿,新漆柱的朱红,拆开的围挡后突然冒出的街心花园,还有晾在巷口的碎花被单,都成了线装书里夹着的花瓣。暮色渐浓时,卖花人推着三轮车穿过桥洞,车斗里大捧的晚樱被路灯染成暖黄,纷纷扬扬落进护城河,变成游鱼追逐的星子。

春是位奢侈的画家,把岁月当成洒金宣纸,年复一年地晕染青绿。而我们都是画中游走的墨点,在石板的裂痕里,在楼宇的玻璃幕墙上,在孩童追逐的笑声里,洇出永不重复的纹路。当玉兰花瓣飘进茶盏,当风筝线缠住柳梢,整座城便成了一卷徐徐展开的《千里江山图》,每个瞬间都是簇新的题跋。

□王平安(江苏太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