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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记忆 2025年03月20日  曹秀宏

昨晚隔窗看到雪花铺天盖地,几乎眨眼间天地就一片白,我想象今早应该特别寒冷。外面还是黑魆魆的,闹钟还没响,热烘烘的暖气让房间特别燥热,燥热中催人早起。

儿时,我还享受在暖暖的热炕上,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将头从热热的被窝探出来,一股寒气又逼得我赶紧将脑袋缩回去。母亲已经起身穿衣了,迷迷糊糊中我知道她接下来的动作:掀起身下的褥子,把我和姐姐的棉裤棉袄压在下面,蒙在被窝的我几乎都能闻到掀起褥子时那股丝丝缕缕撩人的热焦味儿。

哥哥“亢亢亢”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捣炉子的声音,刷刷的扫地声,簸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吱呀关门的声音。我知道再过个十来分钟,炉子就燃烧旺了,母亲大呼小叫的骂声就会从升起白烟的灶房传来。

头上顶着余温尚存的被子,迅速拉出褥子底下的棉裤,双脚蹬进裤管,几乎同时把胳膊插进棉袄袖管。就这样的穿衣速度,被焐热的棉裤棉袄暴露在外,温度也只能保持短短的几分钟。

走学校之前,我还要抬起脚,轮番把两只棉布鞋在火炉子上烤得热热的,然后放开趟子奔向学校。寒冷是风丢下的种子,风是无孔不入的,我缩紧了脖子,裹紧了棉袄,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越过风,但狂野的风还是一丝不苟地钻进我的脖子,钻进我的胸膛,钻进我四面灌风的裤管。风如刀,我不知两只耳朵是不是被风割了去,松开拢在袖管里的双手,移到耳朵上一捂,还在。

冷也让人变得亢奋,到学校只要上课铃声没响,就一定在东墙跟“挤油油”,男生一边女生一边,挤得热火朝天。这种亢奋还要带到课堂,隔几分钟老师就下令开始跺脚,震天动地的跺脚声,经常是朗读课文的伴奏声和背景声。

冬天也看露天电影,距村子几里地远驻扎着一个石油队,经常放电影。刚开始不觉得冷,等看到中间,招架不住了,浑身冻得直哆嗦。咬着牙坚持看完,脚已经彻底没了知觉,我几乎是弹跳着回去的,一进门,母亲一边给我倒热水烫脚,一边骂我脚怎么没冻掉。

说到“冻掉脚”,我就想起了表哥,想起了表哥差点被冻掉的耳朵。那年,正当青春的表哥到距村子四十里地的大水坑办事,他是如何去大水坑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步行往回走,走到半路开始下雪,等到走回来好像已经半夜了吧。反正我是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就听母亲唉声叹气讲表哥昨晚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我和姐姐没顾上吃早饭赶紧跑去看表哥。他正盖着被子坐在炕上,两只耳朵肿胀得已经没有耳朵的轮廓了。今天想来,都觉得好可怕。

表哥就像坐月子一样,在炕上坐了十几天,耳朵上都结了疤。母亲说幸亏路过一个村子,一户人家的大妈从头上取下自己的头巾让表哥围上,否则耳朵肯定是冻掉了。

还有一个小插曲,上高中时有一年冬天,我坐供销社的拖拉机走学校,拖拉机上还坐着一位外地口音的男人,他既没有戴棉帽子也没有戴棉手套,更没有戴口罩。坐在拖拉机的外沿上,他一会儿用双手护一阵耳朵,一会儿又用双手捂捂脸,但暴露在外的双手也禁不住雪花寒风的蹂躏,一会儿又搓一搓双手。到最后,他实在坚持不住了,把自己带的一个黑色皮包直接套在了头上,如果不是围巾口罩帽子包裹得太严,我肯定都会不厚道地笑出声了。

世界真小,若干年后,他女儿成了我的学生,我才知道他是乡上的一位农机干事,但压根没敢提当年寒风中的窘迫。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室内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站在阳台上我拍了一段轻柔的雪花视频,发给了好朋友,她在南国心心念念着雪,我在北国怀念着寒冷的味道,那种透彻心扉的寒冷滋味和寒冷中的记忆。

□曹秀宏(宁夏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