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梅 (宁夏银川)
九岁时的麦芒还扎在我的记忆里。七月的烈日像融化的铜汁浇在脊背上,我和母亲一起割麦,麦浪翻滚着往天际线逃窜,母亲弯腰割麦的身影在热浪中起伏,像一尾倔强的银鱼。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就开始发愁,什么时候才能割到尽头?母亲说:“不怕慢,就怕站。”听了母亲的话,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把腰弯成麦穗的弧度,任日头把脖颈晒得通红,麦芒在手臂刺出点点朱砂,都不肯稍作停息,直到割到麦田的尽头。暮色浸透最后一垄麦茬,三条笔直的地沟在霞光里泛着釉色,像大地的年轮,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故乡的山风似乎还记得我十二岁时在山间回荡的歌声。为了凑够学费,我和妹妹去山里捡发菜,别人都有自行车骑,我们家没有,我就比别人早起两个小时,哪怕是黑夜山路难走,我也带着妹妹边走边唱歌给自己壮胆。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我们已到达山上,晨光刚刚洒满山林,我们比所有骑自行车的人都来得早。在漫山遍野中仔细搜寻着发菜,收获也格外丰厚。回家的路上,我们还不忘给牛羊打草,打好捆后,沉重的草背在肩上,我们徒步几十公里,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时,母亲说:“勤劳的人都会有出息。”这句话就像一束光,照亮了那些辛苦的日子。
总觉得我十五六岁的琅琅读书声还留在高中母校。学校零落的树叶落在我磨白的布鞋上,像母亲绣在鞋面上的装饰,从农村到县城我第一次听老师用标准的普通话讲课,第一次听那么好听的英语口语,第一次遇见那么漂亮的物理老师。彼时,对于来自农村的我,基础实在太差,我感到内心彷徨。母亲说:“只要肯吃苦学习一定能赶上。”听了母亲的话,我每天凌晨四点多起来背英语,学习到深夜才肯收工。后来我读了大学上了研究生,母亲讲的道理一次又一次帮我走过了难关。
如今站在四十岁的田埂回望,母亲朴素的道理化作候鸟掠过钢筋森林,生活的荆棘比麦茬锋利,车水马龙冲淡了山歌的调子。某个加班深夜,我突然明白当年能驯服麦田,是因为土地永远坦荡亦如母亲的掌心。成年以后的人生像一盘僵持的棋局,每粒棋子都戴着面具跳舞,母亲的道理似乎成了不合时宜的古早味。在某个失眠的凌晨,突然从手机备忘录里长出新芽,亦像是遗落的麦穗,在水泥缝里倔强地寻找出路。光阴大概就是这样,所有的日月都得自己过,即使明白所有的道理,也未必能够过好我们的这一生,索性随遇而安,争取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