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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墙上的春信 2025年04月10日  葛鑫(浙江杭州)

老家还剩一座老宅,老宅前面有一截土墙,土墙上有一些野花,那些在砖缝间探头的野花,像是被风随意撒落的星子,又像是岁月故意留下的注脚。每当我凝视那堵被风雨啃噬得只剩半截的土墙,那些细碎的花朵就会在记忆里泛起光晕,将时光的经纬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那土墙,不高大,也不坚固,但它却是我童年时光中最深的记忆。童年总爱在墙根的青苔上打滚。指甲缝里嵌着黄泥,耳畔是蜜蜂振翅的嗡鸣,仰头就能看见斑驳的墙皮上挂着半截蜗牛壳。最神秘的还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野花,狗尾巴草会在某个清晨顶着露珠摇曳,蒲公英的绒球总在暮色里偷偷启程。我们踮着脚去够那些倔强的紫花地丁,却不知墙头更高处,瓦松正以十年长一寸的耐心,把根须扎进砖缝的肌理。

记得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总是喜欢在土墙旁玩耍。我们踮起脚尖,试图一窥墙头的风光。每当看到那些小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我们的心中便充满了欢喜。我们会摘下几朵,捧在手心。然而,花儿总是那般娇嫩,还没到家,便在我们的手心里蔫掉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香气,和一丝丝无法言说的遗憾。

那时的我们,并不懂得如何欣赏花的美,只是单纯地觉得它们好看。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当我再次回到故乡,站在那堵已近乎坍塌的土墙前,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小花时,我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雨季的土墙会流泪。泥坯吸饱了水汽,苔藓便像晕染的墨迹般蔓延。这时总能在墙根发现新生的木耳,它们蜷缩如婴儿的耳朵,静静聆听雨水敲打砖瓦的韵律。暴雨过后,坍塌的墙体会露出层层叠叠的夯土,像翻开一本线装书的扉页。乡亲们用稻草和着新泥修补缺口时,我分明看见去年的蓟草种子正在湿润的泥土里翻身。

如今的土墙只剩些残垣,却成了花草的乐园。二月蓝在土缝里织就紫色地毯,夏天有忍冬藤攀着断墙绣绿云,深秋的野菊谢了,苍耳便挂起毛茸茸的灯笼。坍塌的夯土层里,鼠曲草与碎瓷片相依为命,不知哪个年月的陶罐碎片上,居然萌出了新绿的酢浆草。它们让我懂得,所谓废墟,不过是大地重新作画的留白处。

斜阳把我和土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墙头的小花正在结籽,细小的种子藏在鳞片间等待春风。这里来年或许会冒出新芽,我知道,只要还有一粒种子,这片废墟就永远在生长春天。就像那些被岁月带走的人们,早已化作滋养万物的春泥,他们的故事,正在每一朵野花的摇曳里生生不息。

□葛鑫(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