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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偷走了一瓣梨香 2025年04月22日  黎月香

梨花开了。那白,不是雪的白,也不是纸的白,是带着点青的白,仿佛婴儿指甲盖下透出的月牙儿。风一吹,便簌簌地落,如晚云抖落星屑,筛得人心头也蒙了层细碎的痒。这痒,是时光在提醒我们:美,从来都是易逝的。

巷口卖豆腐的老王总把三轮车停在梨树下。他的吆喝声比梨花还轻:“豆——腐——”尾音拖得老长,恰似梨树枝杈间漏下的阳光。有次看见他弯腰捡拾落在车板上的花瓣,粗糙的手指丈量那寸柔软,竟显出几分笨拙的温柔。后来才知道,他每天都会给卧病在床的老伴带一枝梨花回去。“她说看着花儿,梦里都是香的。”原来在他心里,梨花不仅是风景,更是爱的信使。

清洁工老周每天清晨都来。他扫把划出的弧线,比年轻时在台上耍的水袖还要圆。昨夜暴雨把整树梨花都押进了泥土,此刻水洼成了天空的囚牢,云朵、最后几片不肯认命的花瓣,都在里面画着圆。“扫得再干净,明年还会落。”他自言自语。这循环,像极了人生。

树下常有放学的小孩。他们不摘花,只仰着脸等风来。风过时,整树梨花都在晃,孩子们便张开嘴,如同相信口袋里的玻璃珠会发芽一样虔诚。他们不知道,这纯真的期待,比梨花本身更珍贵。多年后,当他们在城市的高楼间奔波时,这记忆会成为心灵的净土。

洗衣妇们喜欢在梨树下歇脚。她们把木盆往石凳上一搁,水珠溅在花瓣上,便化作有了脚的光斑。张婶总说梨花像她年轻时绣的湘绣,一针一线都是活的。“绣花要趁早,花开不等人。”她的话里藏着对时光的敬畏。后来她搬去城里带孙子,再没见她来树下洗衣。倒是每年花开时,总有人往她旧居门缝里塞几枝新鲜梨花。这花,成了联系的纽带。

退休的刘老师总在清晨来拾落花。她带着福利院的孩子们,教他们把花瓣夹在自制的草纸本里。“看,花影会慢慢渗进纸纹。”她指着阳光下的纸页,就像时光在说话。孩子们发现,压过的花瓣竟在纸上留下淡青的脉络,比盛开时更清晰。这发现,也许让他们第一次读懂了“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意味。

风大的日子,花瓣会飘进福利院的教室。孩子们背会“梨花满地不开门”,刘老师就从布袋里掏出梨膏糖——那甜味,是从药典里传下来的老法子。这甜蜜,是代代相传的智慧。

当风终于把枝头拂得空空荡荡,小姑娘突然驻足,她发辫上那抹纯白不知何时已悄悄消散——或许正随着古人吟咏梨花的诗句,化作远方另一缕芬芳。

□黎月香 (江西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