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个愿望,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
刚开始学写字,家里没书桌,就搬来大木凳,跪在木凳上,趴在大红色的米柜上写字。本子是母亲买来大白纸裁开,用白线装订起来的,那种带格子的本子很稀罕,一般要把字写端正了,才能用。母亲把这叫“上台面”,字写不端正就不能上台面,就得多写。
为了节省纸张,村里小孩都会在沙土上写字,每到老师查字的时候,就会用指头或趁手的木棍,一遍一遍地在沙土上划来划去,直到写会了,现在小孩用的写画板,也许就是模仿沙土写字而来吧。
当时,村里只有一位老师。老师是我见到过的,最有爱心,最勤奋,也最无所不能的老师。一个人教三个年级,一共三十多个学生,只有一个教室。村里的书桌有些年头了,缺胳膊少腿的,如果那一年学生多了,书桌少了,老师也能拼拼凑凑,修修补补,让每个学生都能坐下来。
教室里有两块黑板,一年级、二年级的书桌朝向一块黑板,学前班朝向一块黑板。学前班比较调皮,老师会把比较健全的书桌和凳子给学前班用。上课时,一年级和二年级,先趴在伤痕累累的书桌上复习预习。老师先教学前班,有十个左右学生,一天就是几个拼音,几个汉字,几个数字,老师教几遍,然后书空,接着学生就自己拿着家里给备好的,用剩的铅笔屁股,在皱巴巴的白纸上,悄悄地、七扭八歪地写,写累了就趴着听一二年级的课。
一年级除了语文,除了读字读词,也是要书空的,还有算术,每个孩子都有一把芨芨草,截断了,齐齐整整,用来学算术。书包也是花花绿绿的,用各种布头拼接起来,塞在残破的桌仓里,背带长长地拖在外面。等老师讲完,一年级就开始写作业了,写完了就安静地听二年级的课。
作为全村的希望,二年级最重要。二年级的桌凳已经不堪负重了,有时还会当场阵亡,摔得四仰八叉,我们会哄堂大笑,摔倒的学生会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拿着书本和桌椅健在的同学,挤在一起,继续上课。二年级老师教的时间也长,一遍一遍教,也要书空,还要一个一个叫起来念书,有时候还能在黑板上写字,写不出来,算不出来,那是丢面的事,一般到二年级念书就特别上心。
老师的讲桌是全村最破的桌子了,象征性地放在那里,我们看见讲桌绕着走,它风烛残年,颤巍巍地立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经不起我们的莽撞。桌面有破洞、裂缝以及凸起,桌仓老师也用不着,就拆下来给学生补了课桌面。
到了三年级,我们就到二十多里外的乡里上学,学校的桌子凳子几乎是全新的,没有明显缺损。以后又念了十多年书,桌子慢慢变成一人一桌,宽敞而舒适,凳子带靠背显得很有档次。
现在,我已经拥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想起我的母亲,她站在红色米柜前,俯身握住我的手,郑重其事地,写下的第一个字,“人”字。这么多年我都记得那个情景,总也写不好的情景,母亲就让我一遍一遍地写。也会想到我的启蒙老师,和她那张摇摇欲坠的讲桌,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令我难忘的讲桌。
□李瑞宏(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