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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铧翻过的春天 2025年05月07日  马小梅(宁夏银川)

去年四月下了一场雨,雨丝如细麻,在天地间织起一层朦胧的灰幕,我在雨中参加了三大妈的葬礼。我记得以往小城的春天很少有雨,而那日的雨下得绵柔又轻缓,我总觉得这场细雨是大自然对三大妈的送别与眷顾。

如果回忆可以追溯的话,我对三大妈最初的记忆大概是在我们以前的旧居,那时我还是五六岁的样子。一日,天空湛蓝,太阳微笑,村口的水井周围聚满了方圆几里拉水的乡亲,我们一群小伙伴嬉戏打闹、你追我赶。我已忘记我是怎么跑到三大妈家的,只记得我站在院子里,三大妈笑着给我招手,示意让我进屋。我进了里屋,三大妈从墙上挂着的挎包里给我掏了一把灵武长枣,一边掏枣一边笑着说:“自己悄悄儿吃,不然枣不够分。”那年月物资匮乏,枣是稀罕物。我兜里揣着三大妈给的长枣,飞奔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了那些枣,我至今记着枣又甜又脆的味道,就像从未忘记过三大妈那天宠溺的笑容一样。

我和三大妈一起种过庄稼,从种到收,从春到秋,从早到晚。三大妈住在县城,在农村老家也有土地,她喜欢种地,对土地有种执念,现在想想那是一种热爱。每到春耕时节,她就回到村里种地,我也就十一二岁的光景,跟着她一起耕地。我们两家合着买了一头骡子、一头驴。我很喜欢骡子和驴,他们健壮肥硕,毛色光亮,也听我的话。春天里,我和三大妈给骡子和驴套上耕地装备就去犁地,我们最喜欢看犁铧插进土地新土冒出来的样子,湿润又清新。这时三大妈总会唤我:“我的麦乎儿(我的小名)成人了,能犁地了,能给大妈帮忙了。”我望着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她也会跟着我笑。又对我说:“咱们娘们缓一缓,让骡子和驴也缓一缓。”我们坐下来吃着干粮,现在再回忆那个画面,还是那么温暖,眼泪却渗出了眼角。

后来,在夏季里,我们又一起割过小麦,在麦浪里欢笑,在秋天里,又一起割糜子,她答应我等收完这茬庄稼,要带我去县城,还要给我做一身新衣裳。秋天结束了,最后一茬庄稼也收完了,她真的带我去了县城,也给我做了新衣裳,那是我第一次坐车,第一次去县城。她逢人就说:“我的麦乎儿比男娃娃都厉害,会做饭会洗衣,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还能犁地、种庄稼,学习也数一数二。”我在她的夸赞声中骄傲了起来,也更加喜欢她亲近她。

再后来,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她总叮嘱我周末了去她家吃饭。那时候,她们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我的堂姐妹兄弟五个都在读书,三大爹在铁路工作,一个人养活7口人,家境并不富裕。但即使这样我们每一次去她家,三大妈总会念叨:“我的娃来了,我看看给我的娃吃点啥呢。”然后就开始在厨房给我们张罗吃的。

回想起这些点滴,仿佛感觉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我也偶尔会在梦里见到她,她总是笑着,像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个阴雨天的葬礼,我们在泥土与泪水的交融中,直面生与死的阔别。忽然懂得,亲人的葬礼不仅是告别仪式,更是生者对生命的重新审视,它不是某个瞬间的断裂,而是此后漫长岁月里,每一次思念都重新经历的一次又一次剜心的痛。

□马小梅(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