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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慢 2025年05月15日  卢静云

夏天,坐火车去很远的地方,从南到北。是那种老式的火车,K字头的,价格低廉,每一城每一站都会停,速度很慢,慢得让人生烦。

慢总应该有慢的浪漫,江南雨从檐上滴落池中的时光很慢,午后闲时洇开书页里故事的那一缕茶烟也很慢,一封信从青丝写至白头就更慢了。可是,这样的怡然自得却跟火车的慢一点关系都没有。起码在此刻,我看着手表上的秒针艰难地跳动,想起那条被闷在罐头里已经有点发臭的沙丁鱼,感觉喉咙突然被某种黏腻的腥味充斥着,真是一段煎熬的旅程……

车厢就像一个巨大的铁皮笼子,把专属于夏天的潮热都困在了里面,连呼吸都变得闷浊。邻座的大叔不停地摇着一叠报纸扇风,扇出来的风裹挟着阵阵汗味,还有各种食物的味道,在车厢里乱窜。

有人在刷手机的短视频,不断变换的外放声音冲击着每个人的耳朵。有人不耐烦地骂了几句,刷视频的人没听见。乘务员推着卖零食的小车,一边在拥挤的过道中挪动,一边吆喝着。小孩说要买,妈妈说不买,小孩哭闹起来震天撼地,去表达自己非此不可的执拗。刷视频的人默默地把手机的音量再提高了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的……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在烈日的烘烤下变得生硬。我靠着座椅,恹恹地,看着那些重复的树、重复的山、重复的稻田、重复的无名小站,感到莫名其妙的困倦。

我们都是这喧闹空间的一部分,那时候我就在想。大家都似乎做好了准备,要把一辈子都耗在了这趟列车上,所以在恒久的琐碎和无聊中,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忍耐,从而也渐渐习惯了。

火车依旧在铁轨上画着漫长而单调的线条,炽热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上的尘垢,直直地灼伤我们的神经。我很自然地抬手,把窗帘拉上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不知火车开到了什么地方。邻座大叔已经下了车,换来一位年轻小伙子,正打着瞌睡。火车上来来去去的人,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也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我在百无聊赖中掀了掀窗帘,竟被眼前所见惊住了。窗外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黄色,浩浩荡荡地从铁轨旁一直铺展到天边。不过是最为寻常的油菜花,怎么也开得这么放肆,这么泼辣,这么不管不顾?一阵风掠过花田,这盛大的金黄开始层层翻涌,似要吞没整个夏天。我痴痴地看着窗外,看花朵就着热烈的阳光在狂欢,怎么看都没看够。

“哇,真美啊!”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叹,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深潭,在本来昏昏沉沉的车厢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有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有人匆忙摘下了耳机,把手机镜头对准窗外的花海。刚才还在吵闹的小孩扑到了窗前,鼻尖已经抵住了车窗,张大欢腾的嘴巴却不发一语,可能也是怕惊扰了那一片连绵的金黄……刚才还互不相干的人,似乎就在这刹那间被拉近了距离。

原来,火车慢,慢得也挺好的……

□卢静云(广东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