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杏子 (安徽安庆)
钥匙刚转开出租房的门,一股焦煳味便扑面而来。厨房里,妻子正将锅盖扣住蹿火的油锅,铁锅撞在灶台上当啷作响。我疾步冲过去想帮忙,却被她沾着油腥的围裙甩了一脸:“别给我添乱!”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玻璃窗上蒙着层黏腻的雾气,就像糊了一层糯米纸。
我赶紧关上两个房间的门,推开窗户,好让油烟散发出去。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循着妻“完了完了……”的声音看过去,灶上的砂锅底破了,肉汤正顺着灶面淌向地面,冒着滋滋的热气。
儿子就是在这片狼藉中推门进来的。校服领子歪斜着,书包带子滑到手肘,十六岁的少年瘦得像根被风压弯的竹子。“完了完了,这次考试估计排到了三十名以外。”他把自己摔进了嘎吱作响的木椅子里。望着只有一盘咸菜的桌子,儿子没好气地说,“饭怎么还没好,我得吃了上学去,只有十五分钟啊?”我蹲下身收拾满地瓷片,肋骨断裂处隐隐作痛——那是去年暑假冒雨搬东西到出租房时摔的。
深夜,听着儿子辗转反侧的响动,我盯着天花板的霉斑发起了呆。当初决定陪读时,妻子每天要多跑路,我下班也是紧着赶,每年还要花费两万多块钱。亲戚们都说我们疯了,可谁能看着孩子晚上十二点还不能睡个安稳觉,早上吃不上早餐呢?学校要求学生住宿舍,儿子不习惯、睡不好,一个学期下来瘦了好几斤。当父母的,怎能不心疼?
转机出现在那个飘着春雨的傍晚。妻子蜷在床头读《我与地坛》,台灯把书页映照成了暖黄色。“你看这段!”她忽然拽我衣袖,“史铁生说好运不是客观程序,是心的感受。”我们头挨着头读那篇《好运设计》,窗外的雨声渐渐模糊成了背景音。“就像现在。”她指着自己用奶粉罐改造的插花筒,“虽然住得逼仄,但每天能看见儿子喝牛奶时鼓起的腮帮子,不也是好运气吗?”
于是,我们开始重新丈量幸福。清晨五点半,妻子会用保温桶煨红豆粥,我则骑着小电驴去买牛肉包子、香酥肉饼等早点;傍晚时,两个人一起在附近的莲花湖散步、跳操;周日下午,陪儿子穿过操场去教室时,会故意绕道蔷薇花架,看满架的蔷薇如何绽放清香;深夜,接他回家,三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儿子会突然说起同桌的趣事,笑声惊飞黄檀树上的斑鸠。回到屋内,我们送上一杯热热的牛奶,打上一盆温水给他泡个脚,洗去一天的汗臭和疲惫,也洗去一天的坏情绪。
期中考试放榜那日,儿子一路小跑着冲进出租屋。夕阳透过糊着报纸的玻璃窗,在他雀跃的眉梢不断跳跃。“爸妈,二十二名!这次进步了!”妻子正踮脚往晾衣绳上挂校服,闻言差点摔了塑料盆。我将早已洗干净的蓝莓端出来,用牙签戳着送进他的嘴里。儿子突然伸手碰了碰我肋间的绷带道:“爸,这次放假我们去莲花湖坐游船吧?”
此刻,炉灶上新买的砂锅正咕咕冒着泡,水汽在玻璃上蜿蜒成未干的墨痕。妻子哼着黄梅调往汤里撒枸杞,儿子正伏桌改错题,铅笔沙沙声混着汤羹咕嘟声,竟谱成意外的安眠曲……
原来,所谓的岁月静好,不是文火熄了风雨,而是将千般滋味熬成养料,守着砂锅看光阴把青涩煨成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