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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香在春日流淌 2025年05月20日  刘美

□刘美 (辽宁东港)

门前的大河刚一解冻,老妈就在热炕头挑黄豆,睡了一个冬天的黄豆粒儿此时滚圆滚圆的,能照出人的笑脸。老妈眯着眼看豆粒在秆秸沟槽里坐滑梯一样愉快地跳跃,脸上满是笑容。

开春的日头是活跃的,它早早就跳进我家的外屋地,和老妈一起把大铁锅里煮得稀软发胀的黄豆在桌上与黄灿灿的苞米面混合均匀,揉成拳头大小的酱块子,又不断地用力摔打,最后裹上一层高粱叶子,小心地摆到大陶缸里。那大陶缸是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老物件,粗砺的缸沿儿裂着几道碎纹,但并不影响它的坚固。那陶缸老成地立在炕梢,活像一只成竹在胸的蹲窝老母鸡。夜里,贴着陶缸的我总听见酱块子“咕嘟咕嘟”地冒泡声响,像河水里那些说悄悄话的柳根鱼群,我就在这“咕嘟咕嘟”的声响里期待着酱香的出现,竟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到端午节挂艾蒿蒲草时,老妈就小心地去掀开酱缸盖子,那架势,活像拆开大哥从部队寄回来的包裹。发了酵的酱块子浮在琥珀色的卤水里,顶着一层细密的白毛毛,像极了东山之巅的雪冠。“这是酱引子接上龙脉啦!”老妈兴奋地抄起枣木酱耙子,上上下下地用力捣动,捣得卤水翻出金黄的浪涌,咸鲜的酱气扑上我脸,直往鼻孔里钻。

晾酱的日子,酱缸就是我们家的日晷。一大早,老妈踩着露水把陶缸挪到院子的正中央,那是日头最眷顾的地方。老妈用白纱布罩住酱缸,四角压着沉重的河卵石,防备着成群结队的家雀们偷嘴,也阻止那些恼人的苍蝇光顾。日光最烈的晌午,太阳把酱缸晒得直烫手,缸内卤水面上浮着亮亮的油星子,酱香弥漫着我家的大杂院,又漫溢出村街。老妈说:“晒透的酱能香出二里地呢!”西院新过门的付家小嫂子前来讨教,老妈攥着人家手往酱缸跟前领,用心传授道:“记着,下酱得挑雷雨天,雷公给酱魂开光哩!”

今年开河那天,老妈把酱耙子交到我的手上。我走近那只古董般的老酱缸,它还在当院的老地方沉着地蹲着,缸沿儿又新添了道裂纹。酱耙子让汗渍和酱汁沁得发红,耙齿上还生出细密的绒毛。我学着老妈的样子往缸里抛撒粗盐,盐粒落进酱卤溅起一片褐色的卤水花,老妈倚着酱缸看我在日头底下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捣酱,忽然哼起年轻时的东北小调:“大河呀水长又长,大酱缸里日月香……”河风卷着调子往对岸飘,惊起滩头一群群的绿头野鸭,恍惚间有种岁月轮回的感觉。

东山上的映山红开得泼辣,酱香飘过河道,漫过东山冈,混着花香,飘向那更加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