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传承，是一种担当，是一种使命，是一场生动的能量接力，“传承”系列报道，关注发生在非遗、艺术、科技等各个领域的传承事迹，在一个个接力传承的故事中，感受那份继承与弘扬中的热爱和坚守。

从宁夏海原的农家窗花，到国际舞台的非遗名片；从一把剪刀换口粮的生存技艺，到年销百万元的文创产业——伏兆娥家族用四代人的坚守与创新，剪出了一条中国非遗的传承之路。母亲伏兆娥以“西北第一剪”闻名，将剪纸从炕头带向世界；女儿李剑用科技与设计让古老技艺“潮”起来；外孙郭仲尧3岁执剪，续写家族传奇。这是一场跨越百年的文化接力，更是传统手艺在当代的生动突围。让我们走近这个“剪纸世家”，看他们如何用一把剪刀，剪出非遗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李剑在教孩子们剪纸。

01

郝家集冬夜，沙沙的剪刀声

左手红纸，右手剪刀——在银川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中心，64岁的伏兆娥凝神运剪，半小时后，一幅灵动的《灵蛇献瑞》跃然纸上。她微笑着抚摸作品：“蛇是聪明的象征，我剪生肖是为传递祝福。”这一幕，只是她近六十年剪纸生涯的寻常瞬间。

伏兆娥出生于1960年，宁夏海原县兴仁镇人。她的父亲喜欢画画，母亲热衷剪纸。6岁时，她就开始跟随姥姥和母亲学习剪纸。海原县郝家集村的冬夜，寒风卷着沙粒拍打窗纸。五岁的伏兆娥蜷在土炕角落，眼睛紧盯着母亲的手——那双手布满皲裂，捏着剪刀在麻纸上游走，剪出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沙，沙，沙”，剪刀吃进粗纸的声音，成了她童年时的催眠曲。母亲总把剪刀藏在炕席下。“可那铁锈味儿直往我鼻子里钻！”伏兆娥笑着比划。趁母亲下地干活，她蹬着板凳够下剪刀，把糊窗户的麻纸剪得满是窟窿。母亲回家抄起笤帚，瞥见纸屑里歪扭的蝴蝶，忽然放下手：“剪得挺活泛，像要飞。”这句夸赞像粒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

02

“剪纸要用心，心到手到，手到纸到”

1972年的腊月二十六，伏家的面缸见了底。十二岁的伏兆娥攥着家里最后两枚鸡蛋，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到供销社。营业员瞥见蛋壳上的冰碴：“换啥？”“红纸！”她答得斩钉截铁。

那晚，土坯房里呼出团团白气。三姐妹趴在炕上，呵着冻僵的手剪《五谷丰登》《连年有余》。次日天蒙蒙亮，伏兆娥兜着一兜子年画走进中卫县城，在供销社门口摆开，一边卖画一边抖开红纸开剪。一位穿着讲究的顾客挑中了剪纸《鲤鱼跃龙门》，塞给她半袋白面。腊月二十八的饺子出锅时，父亲把第一碗供在窗花前：“这剪子，是咱家的救命菩萨。”

伏兆娥常回忆起自己跟母亲学剪纸的时光：“母亲的手很巧，但脾气也倔。她总说，剪纸是门苦功夫，不下功夫是学不来的。”伏兆娥记得，母亲教她剪纸时，总是从最基础的图案开始，比如福字、喜字，再到复杂的花鸟虫鱼。“母亲常说，剪纸要用心，心到手到，手到纸到。”伏兆娥说，母亲教她时，总是耐心细致，但要求却很严格，稍有不慎，就会被训斥。

“小时候，我不太明白母亲的严厉。后来才懂，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把这门技艺的精髓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伏兆娥说。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独立完成一幅剪纸作品时的激动：“那是一幅《凤凰》，我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手都剪出血泡了。母亲看到后，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满是欣慰。”

03

又一场母女的传承接力

如果说伏兆娥与剪纸的故事，如同一部“家族史诗”，而她与女儿李剑之间，则是这部“史诗”中细节更为丰满的传承章节。

李剑是伏兆娥的二女儿，也是伏兆娥家族剪纸传承的第三代传人。在李剑小的时候，伏兆娥就经常带着她一起剪纸，从简单的线条开始，逐步引导她进入剪纸的艺术世界。“我对女儿的要求很严格，因为我知道，只有真正热爱剪纸，才能在传承中有所创新。”伏兆娥说。

李剑记得，小时候在母亲的工作室里，她总是被各种剪纸图案和色彩所吸引，母亲教她时，总是耐心细致，一遍又一遍地示范，直到她完全掌握。

伏兆娥在镇北堡剪纸的时候，也会让李剑去学习、去帮忙。对此，李剑深有体会。她说：“我妈妈总说，剪纸不是一个人的事业，而是需要团队的力量。她传授给我剪纸的技艺，而我继续召集优秀的人才，去创新剪纸这门艺术。”

04

“我们这一代，要让非遗‘潮’起来！”

与母亲不同，李剑接受了系统的艺术教育，拥有更广的视野和更现代的思维。“母亲教我剪纸时，总是强调传统技法和文化内涵。”李剑回忆道，“但她当初可能没想到，我学剪纸，不仅是为了传承，更是为了创新。”

李剑2009年从西安工程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后，毅然回到宁夏，创立“艺盟文创”，决心用现代设计思维重新诠释母亲教授给她的剪纸艺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代要让非遗‘潮’起来！”李剑说。然而，这个决定却让母亲产生了担忧。伏兆娥曾担心，过度商业化会稀释传统韵味。“母亲常说，剪纸是门艺术，不能为了赚钱而丢了灵魂。”李剑回忆道，“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只有让剪纸走进现代生活，才能让它真正‘活’起来。”

这种理念上的碰撞，在母女俩的交流中时有发生。“记得第一次提出要做剪纸文创产品时，母亲很不理解。”李剑说，母亲认为剪纸更多的是应该保持原汁原味。但李剑没有放弃，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说服了母亲。她将传统剪纸作品与现代设计深度结合，创作出一系列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文创产品。“母亲看到这些产品被年轻人接受和喜爱，慢慢也开始理解和支持我了。”李剑说。

05

“纸比人耐熬，等得到透亮那天”

李剑的创新之路并非一帆风顺。2009年，创业之初，她推出的剪纸贺卡仅卖出3000多张，亏损近10万元。就在她为此彻夜难眠时，母亲伏兆娥抽出一摞滞销贺卡，剪刀“咔嚓”几声，残次品化作镂空灯罩。暖黄的光透过剪纸牡丹洒在墙上，母亲的声音很轻：“纸比人耐熬，等得到透亮那天。”

这句话推着李剑踏上南下的绿皮火车。在苏州博物馆的丝绸厅，她盯着一幅双面绣出神——薄如蝉翼的丝绢间，彩线在夹层中穿梭。“要是剪纸也能‘藏’在丝绸里？”这个念头让她触电般冲进丝绸厂。老师傅抖开素白绸缎：“两层绢夹一层纸，千年不褪色。”她摸着滑凉的绸面，仿佛触到救命稻草。

06

传统技艺与数字时代碰撞出火花

三个月后，北京全国妇女手工艺大赛的展台上，李剑深吸一口气展开卷轴。三米长的素绸间，伏兆娥剪的《黄河谣》在灯光下流淌，浪花纹路透着朦胧光晕。这是李剑联合专业团队创新研发出的“丝绸卷轴剪纸条幅”，从表达形式上，解决了传统剪纸易褪色、难保存的痛点。当评委的放大镜沿着卷轴游走时，大家感叹：“剪纸活了！”而这个作品，也获得了“全国妇女手工制品最佳创意奖”。此后，她将母亲的剪纸融入贺卡、挂历、冰箱贴、团扇、盲盒等文创产品，短短几年内，公司年销售额突破500万元。

李剑深知，要让剪纸这项非遗真正“活”起来，就必须拥抱现代科技，让传统技艺与数字时代碰撞出新的火花。她利用母亲伏兆娥20多年来剪了10万多张人像剪纸积累的丰富肖像数据库，开发了“瞬剪APP”，2021年春节又策划了剪纸动画《过年》，并在国际上引发热潮。短片不仅受到海外华人的喜爱，还被外国观众称赞为“用艺术讲述中国故事的最佳方式”。

07

非遗传承是整个社会的使命

除了做文化上的创新，李剑还积极参与非遗保护工作，她和母亲一样，积极举办剪纸培训班，培训了数百名剪纸爱好者。她认为，非遗传承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整个社会的使命。“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人了解剪纸、喜欢剪纸，从而更好地传承这门技艺。”李剑说，自己还积极参与国际文化交流活动，将中国的剪纸艺术介绍给世界各国的朋友们。

如今，伏兆娥家族的剪纸基因已经流淌至更年轻一代。外孙郭仲尧3岁执剪，12岁独立创作《金蛇贺岁》迎接本命年。“姥姥总认真教我，现在想到什么图案就能剪出。”郭仲尧拿着自己创作的作品腼腆地说道，“我想让更多小朋友和我一样学剪纸。”

伏兆娥则化身“伏奶奶”，将课堂搬进幼儿园，还编写教材《伏奶奶教你学剪纸》， 并录制70余集免费教学视频。“活到老，剪到老！有人愿学，我就愿教。”她在直播间鼓励粉丝。伏兆娥家族的剪纸故事仍在继续。从母亲到女儿，再到外孙，四代人的坚守与创新，让这门古老技艺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让这门技艺在新时代继续绽放光彩，正如伏兆娥所说：“剪纸不仅要走向全国，还要走向世界。”这不仅是她们的愿景，更是她们毕生的追求。

记者 王敏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策划：李振文 陈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