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院墙是用铁栅栏隔开的，本是再普通不过，深褐色的铁锈斑斑驳驳，写着岁月的磨砺。但这栅栏却又与众不同，不知何时墙内种了藤蔓，一直爬升，翻过栅栏顶，攀附了整个栅栏，似披上了外衣，不同的季节里色彩各异。

我是在冬季搬进这个小区的，路过时，偶尔会瞥见栅栏，藤蔓散落地耷拉着，褐黄而干枯，似乎融为一体，辨不得哪是藤蔓，哪是栅栏。

四月的时候，天气转暖，风也变得温柔，生灵们从沉睡中醒来。城市不再灰白，翠绿色的芽陆续地从褐色的枝干里钻出，大口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一夜间，藤蔓鲜活起来，绿芽四处散开，落在每个枝上。

不过几日，绿芽成了大片的叶，铺满了整个藤蔓，栅栏成了一片翠绿的墙。每每看见，心里总生出许多感慨，无论藤蔓还是人，韧性都能把生命铺展开来，似一道瀑布，于高山间飞奔而下，活出精彩。

小区里的人大都行色匆匆，少有人停下脚步，看看这生命里的鲜绿，即使近在咫尺。那日竟看到绿墙旁立着一个女人，微仰起头，端详着一层层的绿叶，手指轻抚叶片上的尘土，仿若置身于林中，全忘了街角的车水马龙，橘红的夕阳落在她的背影里，亮堂堂的。

那个女人，我是认识的，她在小区里开了一家烤馍店。说是店，其实不过是租了楼下乔老太的一间小平房。那平房很粗陋，红砖垒砌，闲置多年。

从此，一至黄昏，小区里弥散着浓郁的烤馍香气，直扑入鼻中，掩了各家灶台上的饭菜香，由不得不贪恋地吸入几口。因了烤馍店，整个小区似不再淡薄，流淌着更暖的烟火气。

我一向钟爱烤馍的香酥，葱花饼、糖酥馍，都是喜欢吃的。一出炉，等不及放凉，一口咬下去，虽是烫了嘴，却还是又紧着一口，停不下来。

小平房早已没了先前的颓败，打扫得很干净，水泥地泛着亮光。靠西侧的墙边挨着两个大的电烤箱，墙角放着和面机，北侧一排排的铁架子上是出炉的烤馍，整齐地摆放着，长方形的、圆形的，色泽金黄，甚是喜人。

我选了一个烤馍，女人笑呵呵地装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正面，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圆脸里透着温和，说话慢条斯理。想起那日在藤蔓前她的背影，忍不住问起。

她怔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怀念，“我老家的围墙也种了藤蔓，一到春夏时，也像这样爬满了绿叶，整座房子都似乎有了生命力。虽然一到冬天都没了，可是想起来年春夏，觉得总有挨过的时候，生活也就有了盼头。”她的声音很低，起伏间悸动着一种力量。

我成了她的常客，隔两日便会推开那扇门。袅袅香气，盘旋在每日的黄昏中，人们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忽一日，店门紧闭，连着一个月。“她不会是不干了吧，现在生意都不大好做。”虽然心里猜度着，可每次路过时，还是要张望一下。再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时，又过了半月。

女人在店里，左手打着绷带，右手笨拙地拎起塑料袋。“你手咋了？”我吃惊地看着她，追问着。“和面时，一不小心，手指碰到和面机，断了两根韧带。”她说得很平静。

“以后小心点，得好好养一些日子。”我叮嘱她。“没事，有人帮我烤馍，我闲着也是闲着，右手还能动。”她冲我笑笑，淡定而从容。我想起藤蔓冬日的样子，也是在沉静中等待着。

夏天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能动了，虽还有点不太灵活，却也能应付店里大大小小的事了。看她忙碌的身影，我想她是否又在藤蔓前驻足过，夏日藤蔓的叶更加厚密，遮住了栅栏，家乡里的院墙也是如此吧。

女人并非只是娇艳的花，她也是藤蔓，坚韧而豁达，在苦难中依旧蕴藏着希望。

□阿棉 （宁夏银川）